謝丕如雷震一驚,不僅是她刀鋒一樣的言辭,還因這樣的驟然相見。他即刻就別過頭去,道:「快關窗!這不成……」
貞筠不退反進,她一步一步走到亭外,走到天光之下,雙目明亮如星:「有什麼不成。又要拿你那一套假道學來糊弄人?我告訴你,二十多年前,我爹也是拿這一套想將我勒死在祠堂,你猜時至今日,我是信,還是不信呢?抬頭!」
伴隨著她一聲斷喝,他終於抬眼看向她。她的身影倒映在他瞳孔中,她展顏一笑:「總算見著了,這麼些年,你似乎沒什麼變化。」
謝丕低下頭去,眼底一片模糊。可你卻變得更好,更勇敢了,我本不該再見你的……
貞筠道:「我肯來此,是為兩個原因,一是過去你多番相助,我感激於心。二是阿越既然將此地之事託付於你,那麼我要繼續未竟之業,好歹要與你通個氣。你們家如今受了恩典,更會成眾矢之的。那麼雙眼睛都盯著你們,所以更不可越 雷池半步。那些還未來得及拆的絲紡場,還有那些不義之財,何不抓緊獻給織造局呢?」
他們竟然想到一處去了。他苦笑一聲:「然後,你再去領織造局的差使。」
「當然,總不能指望宮裡的太監來紡絲織布吧。」貞筠勉強笑了笑,「獨木難支,不能向前,只能讓出勞力,來尋求庇佑。」
謝丕垂眸:「如若是想救助弱女寡婦,不必冒險,我可以幫你。」
貞筠一愣:「你怎麼幫我?」
謝丕思忖片刻道:「我有銀兩,足以養活。」
貞筠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半晌方正色:「多謝,可我們並不需要。」
謝丕不解:「可是她們不是沒有生計……」
貞筠道:「她們有手有腳,可以養活自己,亦能承擔風險。她們像你一樣,有自己的想法,也能做獨立的人。」
拿民婦來比探花,可謂是離經叛道之極。但謝丕並沒有覺得被冒犯,他只是平和地和她一起分析利弊:「 那麼,你自問還能再承受一次徐州之亂嗎?須知,這樣的明槍暗箭,只會多,不會少。」
謝丕感受到她的視線如火一般烤在他的身上,他只聽她道:「一次是手足無措,可兩次就會摸著門道,三次就會適度反擊。吃一塹長一智,慢慢的,我就能遊刃有餘,就再也不會任人欺負了。」
謝丕久久沒有言語。貞筠對此並不意外,她早就明白,不是人人都是她的姐姐們,會對她言傳身教,會幫助她多方學習,會讓她大展拳腳,會告訴她即便失敗了也沒關係,她們永遠都在。
她擺擺手:「你不信也沒關係,此事勢在必行,你……」
「我相信你能做到的。」他終於再一次抬起頭。
兩道聲音,一前一後響起。貞筠有些恍惚,她看向他:「你說什麼?」
謝丕有些侷促,他道:「同樣的錯誤,我不能犯三次。」
他的雙眼盛滿真誠:「你總是用自己的行動,來回擊我們的傲慢。武英殿時,我錯過一次;徐州之變後,我錯過第二次;現下我不能再錯第三次。」
貞筠忽然別過頭去,她清了清嗓子道:「這麼說,你是同意我的提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