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向外求理,事物之理與吾心之性終分為二,不能打成一。而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實是自誤。」
「心就是理,理作為道德之則,並不存在於道德施與的對象上。故而,孝之理不能去父母身上求,忠之理不能去君身上求,信之理不能去朋友身上求,仁之理,不能去民身上求。所謂孝、忠、信、仁乃是人由心所賦於行之理。所以,心在理先,理從心來,而不必向外去求。」
這其實是由心到行的關係,這老學究一窒:「那聖人之言,又被你放在哪裡?」
王守仁失笑:「要是事事都將聖人事跡與經典作為『一定之規』去照搬套用,那即便究其一生,也不過是言語的傀儡,而非聖人的門徒。如今,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皆是聖人在世時所未目睹的景象,又何來先驗之理應對呢?」
學究的額頭沁出汗珠,他開始語塞。謝丕瞭然,真正的大儒,為人慎重,做不出這樣的無禮之舉。只有讀書讀到走火入魔之人,才沒有半點定性,急不可耐地來出頭。
王守仁溫和道:「既然一時想不出,不若坐下再聽聽。」
那學究的臉此刻已經紅得可以滴血了,他顯然不願領王守仁的情:「不必聽了!直至此時,我方知你的狼子野心,你說聖人之言,不可依從,又說心才是理的源頭。那我問你,是誰的心是理的源頭?你欲取聖人而代之嗎!」
王守仁聞言又是一哂:「非也,非也,我是說心即理也,可並未說我心即理也啊。」
那學究精神一振,他自覺抓住了他的短處,立刻高聲道:「那誰是的心是理?」
王守仁平和道:「人人的心,皆是理。良知之在人心,無間於聖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
這一語又似石破天驚,按照朱熹的理論,他將人性分為「天地之性」與 「氣 質之性」,且認為人的貧富、貴賤有異,就在於氣稟不同,這等於是從先天就否認了底層人士成聖成賢的可能性。可王守仁卻在這裡說,無論聖凡,人人都有良知。這也就是說,人人都能成聖人?!
謝丕已經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仿佛下一刻就要從他的胸腔中跳出來。而比他的心跳聲更響亮的,是那個老學究的笑聲,他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道:「人人都能成聖?那販夫走卒也能成聖?賤民賤籍也能成聖?」
王守仁微笑:「當然,士以修治,農以具養,工以利器,商以通貨,只要是有益生人之道,就是同道,都有成聖的可能。事實上,人胸中各有個聖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罷了。」
人人都說士農工商,有高低貴賤之分,而他卻說這是異業而同道,最卑賤的商人,在他口中,竟然和士人一樣,都是在從事有益生人之道。謝丕至此這會兒,才明白為何這裡會有那麼多商賈、那麼多不像儒生的人。他們望著王守仁,眼中是滿滿的崇敬。謝丕只覺頭皮發麻,而更讓他驚顫的言論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