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夫人替他捶肩的動作一頓,她半晌方道:「可爭了如何,不爭又如何?」
楊廷和一愣,黃夫人按住他的肩膀:「當年父親將我許給你時,就對我說了,說你是個做大事的人,叫我恪守婦道,切莫叫你為兒女事憂心。這麼多年了,我一心操持家務,從不過問外頭的事。可是夫君,你到底已經不再年輕了……我們還有那麼多孩子、孫子……」
她素來爽朗寬和,可今日卻忍不住哽咽。楊廷和轉過身,去替她拭淚。他溫言道:「今上做太子時,我便隨侍東宮,這麼多年,早已見慣風浪。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黃夫人道:「這麼多年了,連我都知道那位是何秉性,你還要以卵擊石嗎?」
楊廷和默了默:「君臣之義,不可輕易割捨。」他的凌雲之志,更不可輕易割捨。
明明一切都在走向好的方向。韃靼稱臣,倭寇遠遁;紀綱具舉,朝野肅然;宗室外戚,循規蹈矩;巨賈豪強,低眉唯唯;金銀如山,良種濟世,黎民百姓,安居樂業。這本該是一個中興盛世!他們本可以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可這一切,都將毀於皇爺的貪婪。
繼奪權、分權後,皇上甚至要生生拔去士林的喉舌,將他們變作只知應聲的跟屁蟲。他要無法無天,唯我獨尊,連輿論和道德的桎梏都要一一除去。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更何況是那些讀書人。衝突一觸即發,而身為內閣首輔的他,為了新政,為了穩定,既不能順從上意打壓同僚,又不能跟隨義士聯名上奏,就只能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壓力如山一樣砸在他的肩頭,幾乎要將這個單弱的老者壓垮。
黃夫人道:「可你再這樣下去,也是無濟於事。你還指望李越能從中轉圜嗎?他如果能做到,早就做了,又何至於拖到今日。連他都束手無策,還有誰能力挽狂瀾?」
楊廷和搖頭:「他不是無能為力,他只是在等待時機。」
黃夫人依舊滿腹疑慮,她還待再言,卻聽楊廷和驚喜道:「你看,玉蘭已經開了。」
黃夫人抬眼望去,穠麗的花瓣已經微微舒展,如同一片紫霞。楊廷和意味深長道:「春天來了,一切都會變好。」
今年的第一次例朝,很快在春光中拉開帷幕。萬歲於奉天殿升座,京中四品以上官員分班侍立,按部奏事。因著近日內外大事接連發生,例朝的氣氛已與過往大不相同。人人眼觀鼻、鼻觀心,緊抿的唇線透露出內心的焦灼。
內閣的隊伍里,依舊只有四個人。次輔謝遷看向月池:「你近日有和希賢再談嗎?」希賢是劉健的字。
月池搖頭:「談也無益。」
謝遷道:「可這般僵持,也不是辦法。」他也是一個左右為難「媳婦」,事到如今只能兩廂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