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就這般磕磕碰碰地前行。讓嚴家父子萬萬沒想到的是,非但李越執斧不伐,竭力平衡,劉瑾也還能苟延殘喘,穩住局面。眼看中央一步步呈現穩定之勢,嚴嵩都要坐不住時,變化終於發生了。而叫人驚駭莫名的是,這異變,不是來自境內,而是來自境外。
歐羅巴諸國極喜大明的絲綢、瓷器、茶葉等物什,而大明本土的百姓,卻對外洋貨物無甚興趣。這導致結果是,海外的金銀財貨源源不斷流入大明本土,而歐洲的資本家卻在大明撈不回多少銀幣。如此巨大的貿易逆差,早就叫泰西諸國心生怨懟,只是各國之間矛盾重重,又礙於大明強大的軍事實力,這才不敢輕舉妄動。後來,李越當政,民間產業鬆綁,更是迎來了發展的井噴期。生產力提升了,產品數目翻倍上升。然而,庶民的生活雖得到改善,卻也無力消費這麼多商品。國內市場如此狹窄,這麼多貨物便只能繼續往海外傾銷。西方各國的資本家更是怨聲載道。
這個世界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因著東方的強大敵人,歐洲竟提前結束了千百年的爭鬥,團結在了一起,加大關稅壁壘,盜取技藝奧秘,抵制明廷的傾銷。
早在朱厚照執政時,歐洲的園丁、傳教士等人就分批入華,要麼喬裝打扮成蒙古商人,要麼藉口宣傳主的福音,歷時十餘年流竄各地,偷取茶種,記載下了各類生產、採摘、製作方法,然後將這些寶貴種子,費盡周折偷運往非洲、南美和葡萄牙本土,開啟大面積種植。到了此時,終於被他們試驗成功。西方開始逐步擺脫對大明的茶葉依賴。
只是這衝擊的第一步,就叫大明這些衣冠君子亂了陣腳。面對此等貿易戰,他們雖已經有了些經濟學的知識,可也不知當從何處下手。
大九卿會議上,眾人面色愁苦,卻始終想不出好辦法。月池坐在上首,她看著這些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憶起了自己剛入內閣時的情形。那些教導她讀書習字明理的人,要麼被她排擠回鄉,要麼就是年邁歸於塵土。所有人都在遠去,唯有她留了下來。
她撫觸著半舊的沉香椅袱,輕聲道:「依靠外貿,終非長久之策。為今之計,只能改善民生,擴大境內商貿。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月池心裡比誰都清楚,他們之所以想不出主意,並非是因為愚鈍,而是他們為了維繫自己所處的地位,絕不會給庶民一丁點兒探頭的機會。
有人開口試探:「您是說,我們的貨物既賣不出去,那就只能讓我們自己的百姓來買。」
月池道:「是。」
大家的不解更甚:「可那麼多的絲綢茶葉瓷器,黔首如何用得?」
月池不由莞爾:「那怎麼辦呢?只能讓黔首的金銀多到,能用這些為止了。否則,我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茶葉爛在地,爛在庫里,最後價格跌到一文不值;或者更糟糕,僧多粥少,各地爭利,內鬥不斷,更給外人可趁之機。」
眾人面面相覷,懷疑、驚怒、不解、呆滯,交替在他們臉上出現。時任吏部尚書的王九思忙道:「元輔莫不是在玩笑,上下有別,尊卑有序,庶民要真能如此,誰來耕種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