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人好飲酒後,吃點五石散,散衣脫鞋,急速而走,隨性放蕩。這也算一種風流,說出去是很長身份的那種,但謝狁從不服用。
他以為王之玄是要請他吃五石散。
王之玄有些無可奈何。
「隆漢。」
謝狁將酒盞放下,倒扣在桌面,未盡的酒液從盞底蜿蜒而出。
案桌上的菜葷幾乎未動,倒把那壺酒喝得七七八八了。
李化吉填飽了肚子,正豎著耳朵聽他那邊的動靜,意圖竊取點有用的消息來,冷不丁被謝狁這一叫,還以為被他察覺了,驚了一下。
「送我出宮。」
謝狁起身,往常跟隨的謝靈不知去哪了,不在身邊,他吃了差不多一壺的黃酒,看上去卻沒什麼醉意,筆直地走了下來,站到李化吉面前。
醇厚的酒香從他身上一點點散了出來,那雙冰冷冷的眼眸因為酒意上頭,硬冷的冰棱也被化開。
李化吉不敢讓他重複第二遍,忙起身,手伸了出去,是想做得體貼周道,攙扶他一把,可又很快縮回,是想起王之玄的眼神,擔心謝狁也嫌棄她的觸碰,反而弄巧成拙。
於是李化吉抱著宮婢遞來的斗篷,亦步亦趨跟在謝狁身後。
因為謝狁要留下,太極宮是不合適了,就安排兩人住到甘露殿去。
送行的馬車在風雪裡候著,李化吉抖開斗篷,踮起腳要替謝狁繫上。
他對她來說還是太高了,挺拔地站著,哪怕墊著腳尖,也要費一番功夫才能替他披上,勾著細帶的手從他的背到肩再到身前,難免有些觸碰,手腕上那塊皮又燒燎了起來,惹得李化吉手腕疼。
她垂著眼瞼,加快打蝴蝶扣的速度,謝狁一聲不響地站著,唯有呼吸緩緩變重。
蝴蝶扣終於打完,李化吉收了手,後退一步,那空氣終於流通起來。
她呼出氣來,宮裡燒了地龍,形不成霧團,剛巧將她的緊張遮掩了過去。
「馬車在外面候著了,」她道,「……皇叔。」
謝狁眼睛打開,看了她眼。
「明日辰時,到甘露殿來等我。」
宮門打開,呼嘯的冷風將雪沙倒灌進宮室,長柄宮燈在寒風中明滅閃爍,唯有謝狁的聲音清晰無比。
「甘露殿沒有留給你的早膳。」
*
李化吉輾轉反側。
她以為人不過七情六慾,無論如何深不可測的人,只要露出了點情與欲,就可以抽絲剝繭拆開他的心防,窺探他的想法。
但謝狁是個實打實的例外,李化吉與他相識幾面,仍舊看不清他。
他就像那汪大海,哪怕風平浪靜,水下也會隨時蓄著驚濤駭浪,不知何時就打個人措手不及。
謝狁辰時要見她,李化吉卯時就得起身,又因為要見他,所以從妝容到著裝都要格外妥帖,不能叫他挑出絲毫的錯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