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謝狁第一次感受到疲憊,也是在那一次,他明白了手握天下兵權的祖父最後為何會鬱鬱而終。
可笑的是,在祖父纏綿病榻時,才走到山陰就放棄了遊歷的他為了讓祖父高興,特意到祖父床頭起誓,終有一日,他會收回故土,帶著祖父回到故鄉去。
須知少日擘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他還是太年輕了,以至於日後想起祖父的那一眼,他那顆被凍得冰冷結實的心還是想流淚。
馬車駛入了垂花門,他踏下步梯時,看到了坐在馬上,正要出府的謝二郎。
謝二郎看到他,立刻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下屬,快步向他走來:「三弟我有話要問你。」
謝狁知道他想問什麼,自從班師回朝,謝二郎只在謝府住了一晚,就以操練為由,仍舊住到兵衙去了,對家裡發生的一些事,他知道得自然慢些。
謝狁道:「若你想問父親的病,我告訴你,是我乾的。」
謝二郎的瞳孔驟然縮小,比起意外,倒更像是觸動了舊情,他搓了下掌心,道:「是嗎?你打算留他幾時?」
謝狁的聲音微沉,在這個艷陽高照的日子裡,劈出了幾分涼意:「他留了祖父幾時,我就留他幾時,總要他吃夠苦頭才是。」
謝二郎用力點頭:「是他應得的。既然是你做的,我便放心了,對了,再告訴你一聲,今天母親去找過弟妹,你好生處理。」
謝狁斂了眸色:「我知道。」
二人平靜地擦肩而過,連靴底的塵土都未驚起。
*
謝狁到鶴歸院時,謝夫人已經抹著眼淚離開了,正房也收拾好了,李化吉正困頓地蜷縮在花窗邊的榻上瞌睡,謝狁走了過去,也未曾將她驚醒。
好像只要和他睡在一起,她夜裡就總是睡不安穩。
謝狁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陽光將她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油脂一樣淌在白皙的臉上,曬出了幾分熱意,以致於他的手碰上去後,也有了些許滾燙。
在他的作弄下,李化吉嚶嚀了聲,從夢中清醒過來,緩緩睜開的雙眼目光渙散,過了好會兒,才聚焦起謝狁的身形。
「郎君?」她很詫異,手撐著矮几坐直了身子,被碰歪的簪子就這般斜掉出了蓬鬆的髮髻,她微有些難為情,「你怎麼回來了?碧荷也不叫我。」
謝狁道:「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