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幾句話,江九月突然用帕子捂住了嘴,劇烈地咳了起來。
江明雪看著,心中有些酸澀。
就算有武氏女和太醫們的通力合作,她姑母的身子終究不能像同齡人那般康健。
武桂心是醫者仁心,說話不像太醫們那般遮遮掩掩,在給太后看診之後不久就告訴了江明雪太后的病因——中毒。
「要麼是脂粉,要麼是器具,天長日久,積毒漸毀,就算是想盡辦法,也不過能拉住她十年的壽數,底子實在太差。若不是太后性情剛強能忍,說不定早幾年人就沒了。」
下毒之人是誰,江明雪心裡很清楚,江九月的心裡也很清楚——先帝万俟禮既然對江家痛下殺手,自然是希望鎮遠公府和朔北軍一併湮滅,又怎麼會允許一個江家的女兒坐上太后之位呢?
知道此事的時候,江九月對著窗子看了許久。
她和万俟悠這對母女真的有很多相像之處,氣悶的時候總會看著天,仿佛天上的流雲窗外的風就能把她們心裡的鬱氣一併帶走。
「年少時候總覺得這天下有個絕世無雙的好郎君,會愛我敬我容我,略大一些,就將自己難得認識的兒郎往這殼子裡套,套了一分,就覺得有一分的甜……多少年,咱們女子都是這麼活的,男人,咱們的長輩說起男人就像是春日裡的蝶,秋日裡的雁,仿佛你註定了要追著他跑。」
「咱們女人把身子給了,把心也給了,把魂兒也給了,等到要死了,才知道一切都是虛的,男人不是蝶,也不是雁,是吸著人血長大的樹,是貪得無厭的鬣狗。」
「自從先帝沒了,我總是做夢,夢見我沒生下阿悠,當了個膝下空蕩蕩的皇后,朝中對咱們朔北軍幾番排擠,連軍餉都沒有,你苦熬許久還是戰死在了朔北,死之前還被人發現了是女子,朔北失守,烏蠻打到了繁京城下,所有的過錯都成了你的,我爹娘都死了,我自己也吊死在了皇宮裡。咱們江家,終究是被淹死在了大啟的爛泥潭裡。」
說完,江九月自己都笑了。
蒼天庇佑,元君寬宥,讓她有了阿悠,這或許真的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幸運,也不只是江家一姓的幸運。
過去了幾年,江九月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所想,她將沾了血的帕子收起來,含笑看著江明雪。
「有了孩子之後,明雪,你把那些孩子們都接來朔州,讓她們知道這個地谷,告訴她們這個地谷意味著什麼,一個能看懂朔州風和雪的儲君,阿悠一定喜歡。」
「姑母,您放心。」
令天下側目的賜婚旨意是太后江九月這一生頒下的倒數第二道懿旨。
她最後的懿旨,頒在了元戎十二年。
不歸葬繁京,不與先帝合葬,甚至不用僧道開道場,她死後,只想在朔州城的騎鵝娘娘廟裡停靈七日,讓廟裡的主祭武春芽給她讀一讀祭文。
遺旨是和她的病重的消息一起送到繁京的。
已經三十五歲的陛下登基以來第一次離開繁京,輕車簡從,騎著快馬,一日疾馳四百里。
用了十三日,她時隔十九年,再次回到了朔北。
站在關隘迎她的,是苦守了朔州二十多年的西北巡察使蘇引。
「太后娘娘來身子還好,還說明年開春就回返繁京……」
朔州的行宮修得大氣,五進重門次第開啟,讓陛下能騎馬直入深處。
「娘。」
已經在彌留之際的江九月好像被這一聲給喚醒了,她抬起手,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
是阿悠,是阿悠,她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