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中午,她用過飯後,沒有練字,而是將自己最滿意的字挑了十篇出來,捲起。
鶴洲最高處是廬陵書院的書閣,書閣後面就是一排夫子們居住的屋舍。
梨花謝了,金色的梔子開得正好,孟月池路過的時候忍不住看了一會兒。
正午時分金色的光映在她的眼裡,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又笑了。
「字練的不錯,就是太收著了。」
樹下,滿頭白髮的薛重歲坐在搖椅上優哉游哉,一頁一頁翻了一遍。
看著花兒一般的少女,她笑著指了指几上擺的枇杷。
「你吃你的,光站著倒像是受訓來了。」
孟月池拿起一枚枇杷,撕去了皮,卻放在了薛重歲的手邊。
老太太歪頭看她:「我讓你吃,你給我幹嘛?」
孟月池又拿起一枚枇杷,嘴裡說:
「總覺得您懶得給枇杷去皮。」
薛重歲眨眨眼,笑著拿起去了皮的枇杷:「你還真說對了!我真不耐煩你們南方這些水果,跟人似的,都得扒了皮才能品,切開都不行!」
孟月池把第二顆枇杷自己吃了。
十歲的小姑娘被甜得眯起了眼睛。
「凡是要去皮的水果,總是水潤多汁,您嫌麻煩,不如尋個人替您去皮。」
「哈哈哈哈哈!古靈精怪!」薛重歲抬手,隔空點了點孟月池的小腦袋。
在廬陵創辦書院,以薛重歲之聲望,不難,可細微之處,卻掣肘頗多。
「月池,你可知道我為何要來廬陵辦學?」
孟月池將第三枚去了皮的枇杷放在了她的手邊。
「廬陵,書香腹地。」
「於男子是書香腹地,於女子,卻是桎梏最深之處,你有個交好之友叫息猛娘對吧?」
孟月池點頭。
「她是陽湖漁女,父親生前有漁船兩艘,只她一獨女,按照明帝時候的《大啟律》,她父親去了,兩艘船都是她的,按照穆宗時候的《大啟律》,她父親去了,族中可按照市價五成收了那漁船,但要將她供養至成年。可如今,她爹沒了,她族中直接霸占了漁船,還要將她賣了,她求告官府,官府要把她送還族中……」
薛重歲語氣平淡,她活得太久,經歷了太多,已經極少會有憤怒之意了。
這天下有無數的息猛女,還有無數女子,連息猛女都不如。
「世人總以為扶正之亂是瞬息之間的天翻地覆,又哪知道是日拱一卒,滴水穿石?世家勢大,朝臣結黨,稅法荒廢,穆宗只能退讓。明宗有聞初梨、蘇姮兩位女相,還有六位女臣入了凌煙閣,英宗有喬淑娘、左秋月,穆宗臨朝之後,六部尚書就只有一個女子當過,遑論女相。」
拿起去了皮的枇杷,她笑著說:
「我來廬陵,因為廬陵,這書香腹地,也是朝臣結黨的根脈所在。」
孟月池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