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了。」
生年近百,薛重歲也沒想到,自己臨老聽到了這四個字,就心軟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看過了就走吧。」
「看不夠,多看幾眼。」
躺在躺椅上,薛重歲睜著空茫的眼睛,笑了。
「罷了,你既然回來了,我便將事都交給你去做,你可別嫌棄麻煩。」
鬢邊生了白髮的武守北端著一碗藥出來,看見了孟月池就笑了。
「這藥,喝不喝皆可,薛山長剛剛鬧著要出來吹風,我熬了藥是為了壓她氣焰,你既然回來了,就陪陪她。」
「多謝武主祭。」
武守北擺擺手,轉身離開了。
幾隻蝴蝶從花叢上飛過來,大概是聞到了果子的甜香,招搖了一圈兒才飛走。
「我的喪事就交給武主祭,之前我都說好了,把我的屍骸燒了,也倒進那地淵裡,我兄長的屍骨,我當年把他從墳里挖出來,一路帶到了朔州,也是一把火燒了,倒進了地淵。」
「好,我記下了。」
「我藏書,你都看完了,廬陵的留在廬陵,朔州的就留在朔州,我給你的那個清潭書院也留了一份抄本,你記得跟元南斗要。」
「好。」
「至於家財,人活得久,輩分大,收的東西也多,一些御賜的東西大概有個幾千件,都在朔北,之前我還了一些,還剩些大都是明宗、仁宗賜的,我捨不得,都在勇毅學宮蒙學的地下,你看著處置,以後燒紙也別告訴我,省得我難受。」
孟月池唇角動了動,沒笑出來。
她並著腿,低著頭,凳子不高,她坐在上面,仿佛乾坤倒覆,歲月重來。
可恨歲月從不肯重來。
她長大了。
薛重歲,也徹底老去了。
「我寫了些書,一直在刊印,也有錢拿,這些錢我都用來貼補了廬陵書院,以後也照舊吧。」
「好。」
薛重歲重重地喘了口氣。
她抬起手,一隻手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那隻手年輕且溫熱。
「月池,我呀,活得太久了,有些年頭裡,我一直在想,要是我在明宗去的時候去了,我是天妒英才,我在仁宗去的時候去了,我是盛年而亡,我要是跟我兄長一起去了,也算是一直活在了好時候。偏偏蒼天讓我活,活過春夏,也要活過秋冬,活著見了女臣半朝,裙袂成風,也活著見了女臣們被驅逐朝野,赤足踩炭。那幾年,太多人走在我前面了,她們都比我年輕,哭著,恨著,問我為什麼我還能熬得住。我說我不知道,我只是活著……」
她輕嘆:
「我只是活著。」
「您活著,為許多許多無路之人又尋了路。」
聽見孟月池的話,薛重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