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為了不讓自己討厭,騙自己說是貴人府上的西席先生,心裡頭該有多難受?婆婆今日這樣揭穿他,只是不希望他心中那名為罪惡感的包袱更重一些。說出了這些話,反倒是希望他今後能更加愛護自己,哪怕世間沒有人愛他,也望他能好好愛自己。
因為他們本身就沒有錯啊。
珠碧流著淚,將那根大雞腿三兩下啃得只剩根光禿禿的骨頭,這是他此生吃過最好吃的雞腿,沒有之一。
老伯將每人面前的酒碗斟滿,舉碗豪爽道一句:「來來來,干一個,大過年的,不提那些傷心事!」
連一向抗拒凡間飲食的靈鷲此時也二話不說舉起酒碗,小九上回被酒嗆得臉紅脖子粗,這回再也不敢喝了,撓了撓頭,端起自己的湯,也碰了上去。
滿心感激之情,全寄托在酒中,珠碧雙手舉碗熱淚盈眶,仰頭幹了個涓滴不剩。
也許是酒太香醇,也許是良言一句三冬暖,珠碧渾身都暖和起來了,漸漸地也止住了淚水,他連斟三碗酒,站起身來敬二位長輩,喝得那爐上酒見底了,人已經有些輕飄飄地,站都站不穩了。
靈鷲暗暗拍了拍他的背,低聲道:「珠兒,不能喝了。」
被珠碧一爪子拍開:「不要管我……我今天高興……」
老漢抱來酒罈繼續往裡頭添酒,汀州府人一喝酒就來勁,客人越能喝他們越是高興,大有一副今日不醉不歸的氣勢:「這有甚麼!若是喝得走不動道了,今天在我們這宿下,空屋子多著哩!」
婆婆在一旁笑:「是啊是啊,今日不妨在此留宿,到了十五,正好一起去看鎮上的游大龍,可有意思了。」
又是一碗落肚,饒是珠碧從來拿酒當水喝,也不帶這樣的喝法,何況米酒雖甜,後勁卻大,到了最後,整個人軟綿綿地向後歪,被靈鷲眼疾手快地往懷裡撈,冷著臉訓斥:「夠了。不許再喝了!」
珠碧在靈鷲面前,向來吃硬不吃軟,聽了這話乖乖地將臉埋在靈鷲懷裡,迷濛著眼打了個酒嗝:「好……反正我也……嗝——喝不下啦……」
最後還是沒有留宿在婆婆家中,一來靈鷲覺得叨擾了人家不好,二來他自己著實不太習慣。婆婆兩口子將他二人連送到了村口才肯離去。
臨了,還望往靈鷲手中塞了拿包鼓鼓的花生糖,笑著說:「孩子愛吃,給他拿上。」
靈鷲將花生糖收入懷中,身上掛著醉得七葷八素的珠碧,向夫婦倆鄭重地行個大禮,這一拜,是誠心敬服。
凡人能用這樣的氣度和胸襟實屬不易。靈鷲一度認為凡人皆為愚鈍之輩,如今看來,是自己太過狹隘了。
小九也朝夫婦倆鞠了個有模有樣的躬,而後鄭重告別。
珠碧掛在靈鷲身上,隱隱約約聽見告別的話語,想著不能失了禮,便迷迷糊糊地推開靈鷲想朝夫婦倆行個禮,可渾身軟綿綿地,一下就整個人撲在地上啃了一嘴泥,眾人著急忙慌地將他扶起來,靈鷲乾脆將他背在背上,無奈一笑:「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