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尋急匆匆自袖中扯出一條潔白的方巾,替他拭去滿臉和著血的惡臭污穢,對旁邊傻掉的隨扈破口大罵:「杵在那裡當木頭嗎!幫忙把人帶到轎子上去,把人群給我哄開——哄開!」
那些隨扈竟都嫌髒,被主子這麼一哄竟然還遲疑了半晌,面面相覷了半天,你催我我催你又磨了好久,直到謝尋徹底發飆,恐嚇要板棍伺候之下各個才硬著頭皮圍上來,見這做。雞的渾身糞尿和臭雞蛋沾身,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下手才好。
說來可笑,零落在地上的這個大名鼎鼎的名妓珠碧,以前他們做夢都想親他的嘴,枕頭底下壓著不知道盜摹過多少遍的「賞珠冊」聊以自/撫,如今他就在他們眼前,他們卻連碰都不願意再碰一下。
還是在謝尋再三催促威逼之下,才皺著眉像抬病死的豬一樣,拿出帕子疊了又疊,墊在手上,千般抗拒萬般不情願地給人提溜起來,掀開轎簾給人丟進去。
接著就像碰了鬼似的跳起來,給自己的手猛一頓拍,罵罵咧咧地轟開人群,然後滿街找水洗手——
……
轎內瑞腦沉煙,無不透露著一股書卷氣,角落邊散落著幾卷公文與書冊,簡簡單單,除此之外再無更多華麗之物,應是謝尋辦公時常坐的轎子,珠碧被他抱著,一時局促不安,又怕自己掙紮起來,將他和他乾淨素雅的轎子弄得更髒亂更臭。
「謝大人……」珠碧的眼裡嘩嘩掉著淚,「我很髒,很臭……我這麼一個人盡可欺的臭。婊子……你做甚麼救我。你是枝頭的金鳳凰……怎會來救我。」
謝尋無言,只是將他抱得更緊了,到最後,珠碧聽到了他抽噎的哭聲。
「……」珠碧的心再次有力地跳了一跳,又滑下兩行熱淚,語氣輕輕地,藏著潑天的委屈,「謝大人,你對我真好……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人可憐我……」
「謝大人,你是個好官……」
珠碧一直以為靈鷲才是他此生的救世主,那個不在意泥淖污穢拉他上岸的人。千算萬算,到頭來,他轉身留他一人掙扎污穢之中,乾乾淨淨回天,和他相隔又豈止千萬里?他們遙遠得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而真正在泥淖中拉他一把的,竟是眼前這個乾淨得像皎白月光一樣,他小時候做夢都想成為的人。
他覺得最最遙遠,最最高貴,永遠也碰不到的人,竟是如今唯一不嫌他髒的人……
珠碧不想弄髒他,可他卻緊緊牽著自己的手,自己幾番想抽離竟抽離不開,便只能受寵若驚地緊緊回握住,心底酸澀難當,顫抖著嘴唇,說出了他一直憋在心底最深的話:「謝大人,我在做男妓之前其實……其實……其實書讀得很好的……我爹娘……街坊鄰里,書塾先生都說我學問好……是個做官的好料子,我的夢想也是考狀元,做大官的……就像你一樣……」
「我一點也不想做男妓,我不是自願的,我不是天生下賤……我是……我是……我是小時候被壞人賣掉了……」
「你知道嗎,我從來都不想伺候男人……是他們逼我,我走投無路的……我不聽他們的話,我只有死路一條……」
「我想做一個讀書人啊,我想做官啊——」珠碧哀哀哭著,哭聲愈發悲傷,好像連一副苦肝澀膽都要活活嘔出來,「像你一樣,乾乾淨淨的,只與筆墨打交道……得人尊敬,得人愛戴……可狗老天捉弄我!作踐我!害我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