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分明知道對方已經聽不見,明玄卻還是顫動唇瓣,問出了一句話,儘管那聲音只是氣音,聽在人耳中顯得無比嘶啞,「……原來你心裡……是恨我的嗎?」
皇后神志雖已不清楚,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眼底卻也溢出了淚水,從那張枯槁的臉龐之上滑下來,留下一道痕跡,像是戴在臉上的面具忽然出現了一道裂痕。
怎麼能不恨?
她被關在深宮之中,就像是飛鳥被裝進了華麗精緻的金籠之中。宮殿固然華美,卻也鎖住了她通向外界的道路,雖然錦衣玉食,卻不是她心中所好。她心中知道,她身份再尊貴,也只不過是皇帝用來制約自己親哥哥的一粒棋子。
這些年來的這些事,她幾乎從來沒跟明玄提起過,但心裡不是沒有怨憤的。如果她沒有入宮,沒有成為豐樂帝的妃子;如果她沒有生下這個兒子;甚至只要明玄不是兒子,而是個女兒,她也就不用成為權力制衡之下的工具。不用成為被重重監視在深宮裡的人質。不用被當做一個因帝王猜忌而誕生的犧牲品,關在冷宮。年復一年,不見天日。不用家破人亡,失去了從小照顧自己長大的親哥哥。
她恨這個皇帝,同時也恨這個皇帝的兒子。而她讓醫生束手無措的病情,更讓她的情緒變得更加激動,仿佛對面那個人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縱然他沒有做錯什麼,但他身上卻流著對方一半的血脈。
床頭木櫃之上,明晃晃地擺著一把匕首。她放開了鉗制明玄的手臂,手掌猛烈顫抖,就將那柄匕首一把抓了過來。明玄劇烈地咳嗽起來,跌坐在地,全身無力,剎那間眼瞳之中映出了匕首的一星寒光,他明白過來什麼。不再反抗,心如死灰地閉上了眼睛。
范巧舉著匕首,不知道是不是情緒過於激動的原因,她緊緊攥著匕首柄,鋒利的寒芒刺透了表層的皮膚,漸漸洇出殷紅的血跡。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顫抖。明玄沒有任何要反抗的意思,只要輕輕往明玄脖子上一抹,或者往他胸膛里一送,就能讓這個人悄無聲息地死在這處偏僻的宮殿之中。
然而過了良久,安靜的宮殿之中,只傳來了噹啷的一聲撞擊。
匕首被扔在了地上。
明玄倒在地上,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身體忽然開始劇烈顫抖,緊貼著冰涼的地面。他失神地睜開眼睛,但他的視線已經因為毒素的作用變得模糊,什麼都沒有看清楚。
——他的母后沒有殺他。
他劇烈喘息著,剎那間,對自己的厭棄和嫌惡幾乎達到了頂峰,這種自我嫌厭的情緒如同潮水一般,將他整個人吞沒了。因此他沒有意識到外面已經來了人,門被人猛力推開,露出裡面陰沉而昏暗的光景。慕千山衝進來,看見明玄整個人倒在地上,幾乎要被嚇得魂飛魄散,將他整個人用力扶起;下一刻他猛地看向皇后,皇后手中挾著一柄匕首,看眼神,應當是認出了他,然而那柄匕首,正不偏不倚地插在她的胸口。
風颳進來,更顯淒冷,將那一股詭異的香氣吹散了。很難說清她臉上最後是什麼表情。不甘、自責,還是悔恨?但這些都註定無法出口了。慕千山向後退了一步,就見皇后的身體向側旁一倒,鮮血染紅了大片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