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梁劉兩位婆婆不打算去,棺門巷裡其他閒著的鬼卻多的是溜去湊熱鬧的。可惜任平生去不成,他夜裡沒歇,先前在下半城收來的兩個新鬼還在囿靈燈里關著,莫望吃完飯就帶著任平生一道上黃泉送行。如今莫望不再拘著任平生不讓他往前走,似乎是已正式給他領了提魂使的職,甚至還帶著他真在黃泉路上散了一次步。
說來真是一條無聊的路,拐過當初擋著任平生的那個彎,後面還是一模一樣的光景,這裡沒有日升月落,永遠都是那副霧蒙蒙、水淋淋的鬼樣子。一直走到霧最濃的地方,就到了黃泉路的盡頭,竟是一派柳暗花明的好風光,鬱鬱蔥蔥間立著一座布滿青苔與裂縫的奈何橋,能投胎的喝湯上橋,不能的、不願的,都在一邊排隊等船來接,過河到了酆都再挨個錄冊,隊伍里甚至還有牽馬抱貓的,不說是去投胎,倒以為是排隊去城裡趕場的。
賣孟婆湯的居然是個鬍子拉碴的大漢,任平生蹲在他的湯鍋邊看了半天稀奇。那大漢橫豎都比任平生多出一半,面前兩口鍋一葷一素,湯熬得十分香濃,想必喝起來不會比王大鏟的手藝差,可惜莫望和孟公都不肯讓任平生嘗嘗看。
今夜送的兩個新鬼一大一小,大的四十多歲,是下半城的一個挑糞工,順順噹噹上了奈何橋;一個才八歲,穿著大人的舊衣裳,不開口說話還以為是個小姑娘,咬著牙幫子死活不肯投胎,在奈何橋旁邊的碼頭上排了隊。莫望念叨,這孩子心氣硬,過陣子說不得真能在棺門巷裡見到他。
送完新鬼,兩人又跟著渡船去了一趟酆都城,這裡任平生倒是第一次來,打眼一望,兩座城門,一座連著奈何橋,通往輪迴道,另一座里熱熱鬧鬧,滿大街的鬼走來走去,看起來比顧相城還繁華。莫望帶著任平生徑直去了城裡頭的地府衙門,她是來交塵緣線的,這東西不能久放在陽間,除非像任平生一樣拿來縫了皮肉,否則放得久了,會絆住陰間魂魄的轉世路。
在地府當差的鬼差才真叫鬼差,跟他們這種四處奔波的提魂使相比,就好似陽間的京官與鄉下的捕快,不可同日而語也。莫望雖不願意在任平生眼前落了格調,卻也難免在地府鬼差的待遇面前流口水——連衙門偏廳收塵緣線這等小差事的,都坐著金絲楠木大椅,錄冊用的是群玉山上墨鶴翎毛做的玉筆,身上穿的是北海寒蛟腹絲織成的官服。莫望說,就那套衣裳穿上,別說任平生肚皮上的縫了,塗有地的腿都能原地長出新骨頭來。
「所以說啊,什麼天上的神仙,山裡的精怪,這世上最好最肥的差事那還是要看我們地府啊。」莫望咂咂嘴,回憶道,「我師父還當差那會兒,天天盤算著怎麼辦事立功,哪天能調進地府來,也帶著我過過神仙不換的好日子。」
任平生來了興趣,問她:「那你呢,也想調到酆都城裡來?」
莫望頓了一下,哈哈笑道:「哪個鬼差不想來呢,再說了,我好歹也該徒承師志,他不幹了,我幫他干也是應當的。」
「我可不想來。」任平生撇撇嘴,「若我死成了也罷,如今既然不死不活,那就該在人間好好待著,走走老子活著的時候走不了的路,翻不過的坎,再看看那些該死的人都會怎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