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固執道:「哪怕我還剩一天,一個時辰,我也要你跟我走。」
莫望耐心告罄,再不掩飾心內的煩躁與嘲諷:「你是對我有什麼深情厚義,什麼再造之恩,以至於我死了還要回人間給你送終?」
老皇帝嘴唇顫抖,莫望已經站了起來,一揮手,任平生聽話地放開了架著秦樓月的手,任她雙腿發軟,一下栽倒在地。
「大皇兄,當年你教我認過字,給我帶過肉吃,少年苦悶,也算一場安慰。後來你要權要位,把我當個物件一般送去北林,沒幾年,又殺我夫家,戮我孩兒,我們之間真算起來,還是你欠我多一些。」
「至於你乾的那些事,振興顧相城,建得意山莊,是當年你答應的不錯,但我一個死人,本也享受不了你的恩賞了。」話到此處,莫望神色也冷起來,「與我一同做鬼的,有個廚子,叫王大鏟。」
任平生一愣,不知她為何提起王大鏟來。只聽莫望繼續冷冷道:「當年你初到顧相城,急著立威,尋什麼菜鹹的破爛藉口,害了人家廚子一條性命。還有你扶持的下家,鄉野土紳,你以為好拿捏,可知他們得了金陵貴人的勢,轉頭都在顧相城裡做了多少仗勢欺人、強取豪奪的污糟事?」
任平生想起了塗有地,心中一聲嘆息,原來莫望對他們的好,與她照管秦樓月多年一樣,都是因為前塵往事之故。
「什麼拿貞鳳全族祭我,拿顧相城祭我,莫要再拿這些話哄我,也莫再哄你自己。」莫望是真來了氣,「你若是還有力氣,不妨別帶這些狗腿子,屈尊去顧相城裡轉轉看,看你引以為傲的上半城有多藏污納垢,看看你扶持起來的那些得用的家族,有多少人皮獸心,再看看下半城裡做活的百姓,是不是真如你當年承諾,安居樂業,勞有所得。」
一番話毫不留情,說得老皇帝面白如紙。他身居高位多年,哪怕當年還是不受寵的皇子的時候,也從未有人這麼當面揭過他的臉皮。他自以為的贖罪,他引以為傲的顧相政績,原來看在莫望眼中,儘是披著官袍的一筆筆血債。
「今日我把話說明白,秦樓月今日這一遭是我之過,以為那點舊物能讓你抬手救人。如今既鬧成這樣,那就用你欠我的那句對不起,換她一條生路吧。」
「你若肯答應,此後前塵往事一筆勾銷,你安心上路,保證絕無我的報應。你若不肯,」莫望看了秦樓月一眼,「她的命債,我多背一條就是。」
說完,徑直走出大門,老皇帝沒有發話,竟無人敢攔。
那番話聽在老皇帝心中作何感想,任平生無從得知,但他知道,莫望費了這半天口舌,如今一拍屁股走了,一是身上有傷動不得手,二是她那個爆竹性子很有自覺,再拉扯下去,驚動鬼差是跑不脫了。
說到這點也是頗為神奇,此前任平生以為莫望的大脾氣是閨閣里萬千寵愛養出來的,如今將她的身世聽了個大概,那般處境,不謹小慎微都活不下來,怎麼還會養成這樣的暴脾氣?
也有一種可能,生前太過壓抑,死後便隨意放縱,就像任平生自己,生前人人喊打的小乞丐,死了之後最高興的事,就是什麼高門大戶、酒樓賭坊,都可以隨便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