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昏黃日光終於散盡,覃補拙家還算寬裕,堂屋裡竟點起一盞小油燈。那覃補拙就站在油燈前頭,叉著腰,沖外頭灶房大呼小叫:「死婆娘,弄個宵夜要恁半天,白費老子燈油錢!」
可灶房裡根本沒點燈,只有灶膛里的柴火映出一個瘦長的影子,軲轆軲轆轉著,不一會兒,就急急地把幾隻飯碗端了出來。
那是龍兒的姐姐,眉目有些相似,只是太瘦了。龍兒死時雖然骨瘦如柴,但小孩子,只要有口吃的,臉頰總有些鼓的。他這姐姐卻一點人樣都沒有,行走起來,就是一具繃了人皮的骷髏。
覃補拙家裡算有些余錢,若非如此,龍兒的爹娘也不會把幼子託付到女婿家裡來。聽井邊那些孩子說,村里人都覺得他家錢來得不乾淨。當初覃家窮得都要當褲子,要不是覃補拙那個老師救濟點,早就餓死了。後來不知怎地,覃補拙死了老師,死了爹娘,突然就有錢了,買了地,還修了兩間房。
任平生抱著胳膊打量眼前這兩間瓦房,這大概就是萬家春頭幾回送來的銀子了。
覃補拙又在飯桌前罵:「莫以為你煮一碗肉,你就配吃一口!死婆娘,有你碗米湯你就該拜菩薩。」
桌上只一碗鹹菜回鍋肉,沒有旁的菜了。骷髏娘子期期艾艾:「我是見你要喝酒,才把這塊肉煮了。你吃,我,我喝米湯。」
端起那碗米湯之前,她還先乖覺地給覃補拙斟了一杯酒。覃補拙端著正要喝,一陣陰風驟起,生生將那杯酒吹翻在地,刺啦一聲,冒出滲人的白沫子。
骷髏娘子臉色慘白,覃補拙愣了一瞬,反應過來便是勃然大怒,抄起門邊的掃帚棍子,狠狠抽在了那女人身上。
他嘴裡不乾不淨,不過罵的什麼,莫望和任平生都沒注意聽了。那陣陰風顯然是有鬼作祟,不是萬家春又是誰?師徒倆忙追出去,直跑到那口井邊才套住了萬家春的魂魄。這會兒天黑盡了,井邊的孩子都已被家裡大人喊了回去,十分清淨。
萬家春嘴唇烏紫,臉色比一般的鬼還要蒼白,應是生前那場急病所致。此刻被術法摁在地上動彈不得,掙扎了半天才抬起頭來,見到任平生卻是一愣:「是你?」
任平生曲了一條腿蹲在她面前,應了聲:「萬媽媽。」
「你抓我做什麼!」萬家春又掙紮起來,「那狗又不是我放的!誰讓你不長眼睛,偷口吃的還偏要撞在羅不盡來的時候!」
原來她也認得任平生,即便這麼多年,見過幾回,都從沒拿正眼看過他。
任平生解釋道:「我如今做了鬼差,來送你上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