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喜歡建築的,自從跟霍止去過那個教堂,自從她把床換了方向、重新排整了空間、終於在亂糟糟的日子裡喘了口氣,就一直喜歡,可是也知道金融會計計算機更賺錢,她原本打算去學金融,但最後還是讀了建築。起初是為了把霍止弄回來,後來因為對盧斐犯了蠢,所以放棄了那個初衷,不過這門課依然是誘人的,金錢、在圖紙上肆意創造的控制感、被房屋容納包裹的安穩、把名字鐫刻在鋼鐵森林中的特權,還有隨之而來的名利場,樣樣都迷人。
迷人的還有些別的情緒,說不清楚。
大一秋天,舒澄澄補辦完那些丟失的證件,坐公交回學校,再看這座湖光山色氤氳、以無數詩篇和創造力聞名的古老城市,感覺還不錯,於是中途在江城博物館下了車,買了張票。
博物館裡有個專區是一些恐龍化石,角落裡擺著塊不起眼的菊石,白堊紀的鸚鵡螺花紋躺在石頭上面。
那是她第一次見菊石,當時她想:這個東西有種安靜的味道,應該擺在公園裡當布景,周圍種很多樹,風一吹,樹冠沙沙喧囂,和石頭動靜相宜。
幾年後,霍止的郊野公園落成了。公園的起點是菊石,向上幾十米是森林,新聞片中,化石灰白肅穆,遠方的河風吹拂,葉片嘩嘩作響。
她和霍止,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她在最好的時候扔了霍止,霍止在她最懊悔的時候忘了她,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有幸學了建築,那時她見識尚淺,能力不及,什麼都實現不了,只能眼巴巴坐視靈感風乾,但霍止把她想做的美麗建築完成了,他走在前面,告訴她以後她能做到什麼,能擁有什麼,能留下什麼,像王小波寫過的,她在戰場上撥不開雲霧的時候,他是一桿軍旗。
野心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滋生的。她肯喝酒,也肯低頭,不是為了要賺多少錢,或者要上多少報紙,而是要像霍止一樣,在地球表面留下一樣漂亮深刻的痕跡。
然後霍止來到了江城。她聞著空氣中淡泊到接近於虛無的氣味,鬼使神差地給破房子補了個看夕陽的玻璃牆,在夕陽下規劃了一顆銀杏樹,在山坳里做了一顆月亮,咬著筆頭翻到高中時在深夜的電話里背過的滕王閣序,又畫了一彎青山里朱紅色的橋。霍止全都看懂了。
她沒有俞伯牙高妙,可是她的鐘子期天下無雙。
有東西在她腿ᴶˢᴳ上撞了一下,睜眼看看,是有人提著行李袋路過,她讓開腿,空乘提醒她系好安全帶,然後等待最後一個乘客登機。
走道對面坐著個中年女士,衣服和包都是大牌,保養得宜的臉上透出股不鏽鋼似的閃耀漠然。
舒澄澄藉助她的臉,想像轉行二十年後自己的故事:她也許賺到了錢,用名牌把自己從頭髮絲武裝到腳趾尖,鑽研股票基金時不遺餘力,用那些紅綠起伏跳動激動人心的數字忘掉從前熬大夜的苦日子,忘了曾經她也拿過不少小獎項,每每畫圖畫到深夜時就拿出獎盃親一口;也許她混得一般,還是周旋在男男女女之間混飯吃,買了些假名牌撐場子,李箬衡或者老劉偶爾來到她的城市,跟她寒暄時總說起她當年的光輝時刻,「霍止那年怎麼說你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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