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雙目難掩失落,垂著眨動幾下,點點頭道:「走吧。」
我隨手取下發間的銀簪,遞給方才被嚇得不輕的稚童,「沒事了,拿著去換一盞花燈吧。」
像來時一樣,我扶著他的胳膊,攙著他向東邊走去,他的腳步如同從邙山回來剛能站起時一樣,緩慢而拖沓。
「團兒,今夜想喝三勒漿嗎?」平簡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問我。
我盯了他一會兒,心中百轉千回,緩緩地點頭。
「就在這兒,進去吧!」他抬頭指向近在身旁的酒肆,興高采烈地說。
我拽住他,「我們沒有銀錢絹帛了。」
他暢快地一笑:「我從前常來,賒個酒錢還不容易?」
「安郎君!」剛剛踏進酒肆,就聽店家招呼著,看到我微微一愣,「今日帶著娘子出來啦?」
我本想張口否認,卻瞥見平簡在身旁咧出一個極燦爛的笑,隨即猶豫地看向我。
心中的柔軟被輕輕撥弄,我拉起他的手,笑著對店家說道:「往日郎君最愛的酒,要再多一倍,我們取回家飲!」
離開酒肆不過數丈之遠,還未出南市,身邊的行人卻都顯出好奇焦灼的模樣,我順著人群的目光,轉身向西北方向望去。
遠處火光沖天,黑煙彌散,正一點一點向南市捲來。
那是太初宮的方向,宮內失火了。
「起火處高聳入雲,應當是天堂或明堂。」平簡在身旁淡淡說道。
我點點頭,不是東宮、不是嘉豫殿就好。
「宮苑起火,南市恐怕也要驅散人群,我們快回吧。」我拽了拽平簡的衣袖,輕聲嘆道。
「吮玉液兮止渴,齧芝華兮療飢。」
吞下一大口杯盞里的三勒漿,我閉目念叨著,心中下定決心,等明天我就去魏王府,一定要想方設法,阻擾武承嗣看到那首詩。
「平簡,你怎麼總看著我?」喝了快半個時辰,我已有了些醉意,腦袋沉沉的,借著手肘的力氣,撐在身前的桌案上,掃了一眼平簡道。
他深邃的臉龐展出燦若朝霞的笑意,琥珀色的眸子眯得看不見,許久許久,才用低沉的嗓音說出一句,「有家真好。」
我有些不解,問他道:「你阿娘和阿弟,都在洛陽啊。」
他沒有理我,目光從我的身上落向遠方,又重複了一遍,「有家真好。」
也不知是洛陽的三勒漿不同於長安,還是如今的三勒漿不同於十五年前,清冽醉人有餘,香甜回味不足。
「是啊,有家真好。」我被他再次的感嘆揪出了心腸,阿兄和阿姊的容顏在眼前反覆出現,揮之不去。
出宮之後,我也未能再同阿兄書信聯絡。不過話說回來,他過得好不好,我還能不知道麼?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對誰都是如此,又何必問來問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