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還記得,今日被一同處斬的,還有從前的鳳閣侍郎李昭德。
申時已過,兩個犯人被一前一後地壓至行刑台上。出乎我的所料,李昭德與來俊臣,竟都泰然自若,步履穩健,毫無懼色。
逆著日光,兩個身影緩緩跪於斬首台前,一個魁梧,一個瘦削。
我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只覺得身子被擠得動彈不得,腦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情緒都被淹沒。
劊子手手起刀落,乾脆爽利。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我的腳步由不得自己,被前後夾擊地裹挾著往行刑台近處而去。
來俊臣死了,來俊臣終於死了。
餘下的酷吏,要麼早已投靠太平公主或武承嗣,要麼在徐有功麾下秉公執法,極少再編造冤案。
從一開始就盤踞在武周政權頭頂的那一片黑雲,終於隨著來俊臣的死亡煙消霧散了。
不知是誰起了頭,爬上行刑台的人越來越多,人群向前不斷涌動,來俊臣的屍首被撕扯成了幾塊。
一陣驚呼,一陣歡騰,不斷有人衝上前去,爭先恐後地拉扯來俊臣的屍體,有人力不能及,竟湊到屍體最近處,張口用牙撕咬了起來。
李昭德的屍體就在旁邊,被無數的百姓踩踏過去,早已不成樣子。
來俊臣只有一個身體,哪裡夠數以千計的洛陽百姓分而食之?不出所料,在他身旁的李昭德,不可避免地捲入了這一場爭奪之中。
這些搶奪屍體的洛陽百姓,有幾人是真正被來俊臣所害?又有幾人知道李昭德是誰?
地獄之貌,不過如此。
四周全是興奮的人群,我想要逃離,再也不願將這一幕可怖的黑暗圖景收入眼中。
原來四條白綾、四顆紫脹的人頭,竟不是我此生最恐怖的回憶。
雙腿一軟,我失去了力氣,身子向下滑去,無數的腳步踏在我的身上,但我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我在一片漆黑中,身無所依,萬千思緒被全部抽離出去,所有的回憶都離我好遠。
劇痛終於從雙腿蔓延開來,直到腰間,直到肩背,就連兩臂也是火辣辣的灼燒。
額間的觸感纖細而柔軟,那是女子的觸碰,我沒有睜眼,腦中竟全是婉兒的模樣。
「婉兒。」我不禁輕輕喚道。
「娘子?」蹩腳的金陵洛下音繞在耳邊,我緩緩睜開眼,看到了阿羅明艷照人的模樣。
「阿羅?」我難掩好奇與激動,顧不上渾身的疼痛,急忙問道,「你怎麼在這兒?魏王知道你出來嗎?」
「娘子別著急」,阿羅用手輕盈地撫著我的前胸,操著剛學的官話解釋道,「魏王病得很重,宅院姬妾都是由我在管,他無心過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