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你可還記得你阿娘曾養過一直雪白的猞猁?邙山遊獵時,因為救你阿娘而慘死。」
李隆基的眉間閃過一絲警覺,轉而鎮定答道:「記得的,韋姨。」
「這是太子殿下尋來的猞猁,與從前的那隻幾乎一模一樣。你也知道我往來掖庭與相王府,恐怕無暇照料,不如交由臨淄王妃,你得空時也方便常去看看。」
「太子殿下的賞賜……」李隆基猶豫道,「我不敢私自領受。」
「你若有心,留著便是,我自然會想辦法同太子妃解釋。」
李隆基的黑瞳閃著狐疑而戒備的寒光,他緊緊地盯著我,過了許久許久,才展開眉眼,笑著回道:「那就多謝韋姨。」
我終於松下心來,長吁一笑,「那你為它起個名字吧。」
「我記得……從前的那隻叫凝雨,『凝雨』乃沈休文『獨有凝雨姿,貞婉而無殉』這句詩中對雪的雅稱」,李隆基低頭思索著,「本朝鳳閣舍人張說亦有一句,『欲驗豐年象,飄搖仙藻來』,可堪相較,不如就叫它『仙藻』吧。」
雪白的毛髮和漆黑的眼瞳,在我的兩邊。倏忽之間,仙藻和李隆基、凝雨和竇從敏,匆匆移到了一處,鋪散開在我的眼前。
第一百章 人心
長安二年隆冬,關中最冷的時候,冀州蘇安恆再次上表,請求陛下讓位太子。
「陛下革命之初,勤於庶政,親總萬機,博採謀猷,傍求俊乂,故海內以陛下為納諫之主矣!
暮年已來,怠於政教,讒邪結黨,水火成災,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故四海之內,以陛下為受佞之主矣!」
讀奏表的人是張易之,他刻意將其中的指摘念得字字清楚,反覆試探著陛下的反應。
陛下只是閉目養神,聽到措辭考究之處,竟嘴角含笑,頻頻點頭。
「陛下若以臣為忠,則從諫如流,擇是而用;若以臣為不忠,則斬取臣頭,以令天下。」張易之念完了奏表的最後一句,身子斜斜歪著,一動不動地盯著陛下。
「這蘇安恆的文采,比之當年在徐敬業麾下的駱賓王,也毫不遜色啊。」陛下輕聲說道。
「陛下」,張易之見陛下並未生氣,急忙說道,「這個蘇安恆上次就請陛下讓位,還想將武家宗親全部削爵。陛下待他仁慈,他還蹬鼻子上臉了,用自己的命來要挾陛下,想讓陛下背上戕殺臣下的罪名。」
陛下緩緩一笑,「你那點小心思,還想瞞得過我?『讒邪結黨』這句說的是誰,你和昌宗心知肚明。」
張易之神情一滯,突然向前嬌嗔道:「陛下是怪罪五郎了嗎?」
陛下只是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多言,就對婉兒說道:「這次就不賜他食帛,也不派人送他回鄉了。」
我內心咯噔一聲,雖知蘇安恆這樣的言辭被君王厭惡是正常,可親耳聽到處決的詔令還是揪心。
「陛下的意思是……」婉兒猶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