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元掛了電話,笑著牢騷一句:「老的少的都鑽錢眼兒里了。」
話音剛落,背上挨了一巴掌,周澤安斥他:「不鑽錢眼兒里能把你養這麼大?」
周景元縮了下肩膀,灰溜溜地走了。
老趙見他臊眉耷眼地回來,疑道:「老周沒批?不能吧?」
周景元把手機屏幕朝他,老趙戴上老花鏡,仔仔細細地瞧,看見「審批通過」四個字鬆了口氣:「不是過了嗎?你幹嘛喪著臉?」
「親兒子都走不了後門。」
「喊改革喊監管的是你,喊麻煩的也是你!」老趙拿食指戳他,「作吧你就!」
周景元嬉皮笑臉地躲開,把住他的肩膀,笑:「我逗你們的。」
「我可告訴你,上上下下都執行得挺好,你掉鏈子可不行。」老趙不管他是真嫌麻煩還是開玩笑,結結實實給他來了一頓,「流程正規了,亂來的就少了,所有流程都公開、公平、透明,大家工作再累也沒怨言。」
周景元既不傻也不瞎,自然將廠里的變化看在眼裡。過了改革陣痛期的遠星可以說完完全全走上了科學化管理的正軌,少了興風作浪的歹人,提高工人的福利待遇,也進一步提升了團隊的凝聚力。
「我就是跟你和老周逗逗悶子,放心放心。」
老趙伸手就想給他一巴掌。
周景元動作敏捷地跳開:「剛挨了我爸的。」
「活該!」老趙懶得聽他貧嘴,去忙手頭的活計。
周景元見他還在親力親為地接合部件,抬起下巴指著不遠處的一群年輕人,嘖嘖道:「徒弟那麼多,您還用得著親自動手?」
老趙幹了一輩子木工活,徒弟也不少,隨便逮一個過來,隨隨便便就能完成。但老趙不,除了手把手教徒弟之外,類似部件接合、表面打磨這些精細要求的工序依然喜歡親力親為,用他的話說:「每天不摸一下木頭,動一下工具,心裡不踏實。」
「天生勞碌命。」
周景元嘴上笑他,其實心裡很明白,手藝人一生都在和材料、工具打交道,雙手和工件之間交流的感覺,他體驗過,所以格外懂得老趙的這份執拗。時間對於手藝人來說不在車間的機械轟鳴中,而在用手去一點點感受槽孔的大小,用手去一寸寸砂磨毛糙的木刺,用日復一日的積累去享受手工製作的樂趣。
老趙習慣性地端起工具桌上的茶杯,揭開蓋猛咂一口,不自覺皺了眉頭。
多年相知的默契,他一抿嘴,周景元就知道了,趕緊上前端起茶杯,替他重新續了熱水。老趙受用地接過來,吹著汩汩上涌的熱氣,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茶水入喉,喟嘆出聲。
「我送的茶香吧?」周景元不無得意。
老趙繼續吹著茶麵的熱氣,笑:「狗鼻子挺靈。」
「喝完吱一聲,我又孝敬您。」周景元不忘提醒,「別不捨得。」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趁火打劫呢!」
「管別人幹嘛!」周景元笑,「你拿我當兒子一樣,兒子孝敬老子,天經地義。」
先不管周景元從老趙那兒習得了多少木工技術,單論老趙打從他還沒木工桌高時就抱著他、哄著他算,將近三十年的照拂,早就是如父如子的感情了。這話老趙心裡明鏡一樣,但他不能說,多少人揣測他有所圖。然而,他偏心周景元只因為他們是同一類人,從來憑心而為。
周景元的話,老趙受用得很,放下茶杯,拍拍他的肩:「來吧,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