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心下卻是五味雜陳。謝春熙自來鬼馬得很,少女 心事,想一出是一出的,從前因為家境特殊,沒什麼同齡女伴可以作耍,只身邊幾個周全的丫頭貼身跟著,卻又嫌她們傻笨無趣。謝覲中怕她孤單,特為她尋了一隻「烏雲踏雪」,那隻小黑貓竄上跳下的,甚得她喜歡,就是實在太趾高氣昂了些,不時地溜去街市上偷腥,叫姑娘們一頓好找。有一次,真怎麼也找不到了,謝春熙哭得氣喘,大動干戈,將謝家宅子翻了個底朝天,那小黑貓後來倒是自己回來了,宅里上上下下都出了一口長氣,跟吉星回照了似的。是日,幾個小丫頭按例去廚房領了魚乾,去小姐房裡餵那踏雪,卻怎麼也喚它不醒,方知它死了,其中一個丫頭嚇得直接投了井,餘下的人也知大難臨頭,均跪在那貓兒旁,像跪自己的衣食父母,直到謝春熙終於從外頭回來,疑惑地問:「傻子們,這是怎麼了?我正要叫人將它剝了皮,做一副標本置在案前,你們誰會這個?要頂仔細的!」自此,烏雲那四隻雪白的爪子再也不曾染過半分塵埃。某日謝覲中問起,謝春熙只道:「不好么爹爹?這樣它就永遠陪在春熙身邊了。」
謝春熙見七寶蹙眉不語,以為是先前弄惱了她,便拉過她纏著帕子的手,楚楚可憐道:「姐姐,你可是怨我了?」
「怎麼會?」七寶回過神,反握住她的手,又去攏她額前的碎發,柔聲道:「不礙事的,七寶知道,小姐心裡念著老樓主。」
謝春熙突然用了好大的力氣,緊緊地抱住了她,撞得她踉蹌了一下。
七寶側眼看了看那口棺,心下惻然,便用臉去貼她的腦袋,手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不一會兒,胸前就有溫熱的淚。
謝春熙將頭埋得更深,囁嚅道:「七寶,從,從此我,真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第四章 、鼠耳
都說病去如抽絲,喪白之事更甚,一直到清明過後,謝老樓主這事兒才總算過去了,七寶終於得空去了西二街的果子鋪,正是晌午,人不很多,只巷口幾個飯飽的小娃娃在互相地踩著影子。
她照例提了個三層屜格的檀木食盒,衣裙曳曳,揚起青石板上的浮塵,在懶而畢竟強的日頭下,空氣都流光溢彩起來,正如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遠遠地,見著鋪子前忙活的身影,她就喚:「四喜!」
「哎!七寶姐姐!」四喜正炊粿兒,見了她,也很歡喜,他約莫十六七的年紀,個子不很高,還在長身體,一笑起來,三角眼便眯成了兩道縫兒,憨直討喜,人如其名。
「我今早做了紅桃和白瓷,全賣出去了,哦,紅桃還剩幾個,甜粿也有的,就是還得多蒸一會兒,姐姐要是不急,就坐下來等一等。」
紅桃是紅曲發酵染色而成的粿子,裡頭包的是糯米和豆子,因為顏色漂亮,常用來拜神、拜祖宗;白瓷的餡兒並無差別,只是不加紅曲粉;甜粿呢,無他,單單是糯米,口味也更甜些。
「不急!」七寶笑著,將食盒往鋪里的矮桌上一放,自去掀了熱騰騰的蒸屜,吸了一大口糯米香氣,便要下手去戳。
「哎!仔細燙著!」四喜忙拂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