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臨要走,薛氏還是從窗中探出身子,叫住了正要進門的林若雪。
「母親還有何吩咐?」林若雪從台階上走下,站到了薛氏的窗前。
「雪兒你——」薛氏語噎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雪兒你和娘親走吧,你一個女兒家在這裡,擔不住的——」
薛氏說著,淚就流了滿面,她伸手扶住林若雪的肩頭,祈求一般道:「聽娘的話,你和娘回家好不好?我們離開京都,照樣能過日子,你一個小女子,不去理會這些兇險的事情了,好不好?」
「娘親。」
聽著她的話,林若雪緩緩向後退了一步,悄然和去往金陵馬車站開些距離。
她拿了帕子,緩緩擦拭薛氏臉上的淚,輕聲道:「娘親放心,雪兒不是愚莽之人,江門縱使如今景況不佳,但畢竟是三代高門,雪兒在京中必有幫襯,娘親先去安寧之地暫避,雪兒才無後顧之憂。」
「可是——」薛氏的眼睛已哭得通紅,她望著不過十六歲的女兒,沒說完後面的話。
她甚至想說,明明你還那樣年輕,甚至可以重新找一門親事,全然可以和尋常的女子那樣,平靜淡然地過一輩子。為人母難免替子女考慮多些,只是有些話若要親口說出,難免顯得冷情了些。
林若雪明白她要說的是什麼話。
她朝著薛氏淡淡地笑了下,輕聲道:「滴水之恩,當結草銜環以相報,這是小時候父親就教會我的道理,對不對?」
「娘親放心罷。」她悄然又向後退了一步,面上又輕輕一笑:
「更何況,這些事,雪兒早就有經驗的——」
薛氏的身形一顫。
只一瞬間她便明白了女兒話里的意思,心中頓時仿若被扎進一根極尖利極尖利的刺,刺得她口舌發僵,恍惚了淚眼。
在淚眼中,是那樣狹小簡陋的靈堂,十二歲的少女跪在親手布置的父親的靈位下,跪了三天三夜,可直到最後,父親也沒能回來。
眼眶發紅的少女眼底是濃烈如火的恨,頭上纏著白色布條,艱難舉著抵她半個身子的木棍,在空氣中奮力揮舞,趕走所有來欺辱她母子落井下石的人。
下葬的時候,一直站在旁邊的少女神情木然,卻在合棺的一瞬間,縱深跳進了坑裡,雙手死死地扒著堅冷的棺木,直到被人敲暈了一根根頒開十指才撒手。
是她一遍遍懷著滿腔的希冀,又一遍遍地掙扎,然後心如死灰。她明明和別的姑娘一樣美麗,柔弱,飽讀詩書,可偏偏不能和別的姑娘一樣順遂一生,被鍾愛,被安排。
當命運中的冷風再一次無情地吹向她薄薄的身軀,她照舊要咬牙挺直腰杆,一遍遍地失去所有人,又一遍遍地保護所有人。
「我的雪兒啊——」
我的雪兒實在太苦了。
薛氏極力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少女的衣角,她多想女兒也能和別的姑娘一樣,甚至希望她不要那麼懂事,能再任性一些,開心時便大大方方地笑,悲傷時便撲在娘親懷裡痛痛快快地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