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美式里,大半杯都是冰,可這天氣實在烤得人頭腦昏聵,我手背發燙,手心發涼,低頭一看,冰塊早已化了大半,沖淡濃縮咖啡的酸苦。
坐計程車來的路上,我好好打量了這座北方城市——鋼鐵森林,天橋高架,不過是復刻版的南方城市,我想不出來這裡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除了蟑螂小一些之外。
池易暄來北方闖蕩,是他做過的唯一一件違背繼父和媽媽意願的事,我們至今都想不明白為什麼。大三時他曾經答應家裡畢業後留下來工作,離家近一些,大四開學沒多久他就告訴我們他收到了全職Offer。我們都為他高興,媽媽還說要給他買輛車通勤。可誰想到,大學畢業那天,他穿著學士服,和同學老師合照完畢之後,才過來告訴我們他的決定。
他一直是很可靠的人,所以當他第一次告訴家裡自己拿到全職Offer時,繼父只問了他公司名稱,沒有要Offer過來看。
我不知道他是畢業前夕突然改變了想法,臨時再找了工作,還是說,他大四時拿到的Offer,根本就不是本地公司發出的。
手裡的冰美式見了底,只剩下融化掉稜角的冰塊。拇指粗的知了掛在樹幹上吱哇不停,鑽得人耳朵眼發癢。
隔著巨大的玻璃幕牆,池易暄姍姍來遲。
大廳里沒有閒人,遠遠的,我看到他出了電梯,朝我的方向掃了一眼,明知我在樹下等了許久,他卻不緊不慢,確認我的方位後,才不慌不忙地朝我走來。
自動門向兩側推開,他抬腿,走下寫字樓前的階梯,一級、二級、三級、四級,然後他來到我面前站定,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站直身體,將杯子裡最後一丁點冰水喝完,打開了話匣子。
「我上個月畢業了。」
「知道。」
「我把畢業照發朋友圈了,怎麼沒給我點讚?」
池易暄說完「知道」的瞬間,從西裝口袋裡摸出一盒香菸,用拇指推開煙盒蓋子,微微低頭,用嘴叼起一支,然後攏火,垂著眼吸了一口。
煙霧繚繞間,他淡淡地說:
「工作忙,沒看到。」
什麼都是工作忙。我大學畢業時,媽媽邀請他回家參加我的畢業旅行,當時池易暄說的也是:
忙。
媽媽有些失落,我安慰她說:他這是叛逆期來了——別人的叛逆期都是十五歲,他晚了十年!
媽媽聽了咯咯直笑,愁雲終於從她臉上消散。
我打量著池易暄身上的高定西裝,有關西裝的知識都是他教我的。他曾和我說:按照著裝禮儀,坐下時西裝的紐扣要解開,這樣西裝不會起皺,電視劇里的律師們都是這麼做的。
不過池易暄不是律師,他去做了人人艷羨的投行精英。
投行人,潛在的金融詐騙犯。我哥長了一張可信度很高的臉,無論是做金融詐騙犯,還是愛情詐騙犯,似乎都不違和。
不然大學時期也不會把同校女孩迷得七昏八素,聽說那些女孩忙著為他帶早餐,不過都是在用熱臉貼冷屁股。他一邊微笑著接受早餐,轉頭就將它們送給室友。室友們吃了免費的早餐,不好在外面說他的壞話,因此他的形象永遠完美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