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過幾張紙巾,掀開被子一角,池易暄卻按在我的手腕上虛弱地推開:「不想做了。」
「我給你擦下。」
……
我能照顧他一日三餐,現在卻有些焦頭爛額。是該抱他去浴室洗澡,還是讓他去馬桶上蹲會?媽的!我抓了抓頭髮,笨拙地幫他擦拭起來。
剛想要問他需不需要喝水、或是幫助醒酒的牛奶,卻發現他睡著了,雙肩沉默地陷進床墊,鼻翼翕動,鼻尖還泛著紅。
我將沒問出口的話吞回肚中,拉高被子蓋過他的肩頭,輕手輕腳地關上了燈。
回到客廳以後,將易拉罐一個個撿起來,兩隻手都抓不完,要用一隻胳膊攬住才不至於掉落。
又將窗戶擦了、地板拖干,沙發上毯子疊好。人在忙碌時大腦得以放空,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想些什麼。
我想這月亮如魚鉤,是要釣哪只星星;我想這雪怎麼又下了起來,會不會凍到麻雀的腳。
我想池易暄望向我的時候,想的會是什麼?
是藍天、白雲,還是埋在公交車站旁的橘子?
是南方初雪時被我們團起的雪球,還是他扶過的自行車后座?
是廈門的暴雨,還是摔成三半的黑膠唱片?
是媽媽,是池岩嗎?
與一個人朝夕相處太多年的可怕之處在於,我們太了解彼此,撫摸自己的掌紋時,仿佛也在觸摸他的生命線。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清楚他在想什麼。
而他也一樣。
我不怕衰老,卻懼怕長大。想永遠做個孩子,無憂無慮地蹬著腳踏板,載著他在盛夏馳騁。
汗濕的額頭,承載著對未來的無邊幻想。少年時期的我從不憂愁成年後的我們要去哪裡流浪,我默認我們會在一起,睡上下鋪,或是做鄰居,我篤定未來我們仍然肩並肩,所以我幻想我們將來一起開飛機、坐火箭,一同去流浪,我會任命他為我的副駕駛員,負責在我打瞌睡時提醒我握住操作杆。
兒時的我幻想未來要征服太陽系,生長痛是當我發現我們連肩並肩都好睏難。
我幫他在病床上翻身、給他倒水,臨走前討好似的湊上前,悄悄品嘗他的嘴角。
隔壁床的老頭與老太太在打情罵俏,小孩嘻鬧著從走廊上踢踢踏踏小跑而過。窗外的雪花在寂靜地翻飛,我們躲在病床的隔簾下無聲地接吻。
人只活幾個片段,我們都依靠幸福的瞬間活著。
他要喝這麼多的酒,才會和我上床。酒精降低了罪惡感,讓作惡的人在僥倖中墮落。人生有太多幻覺,比如高考完就以為自由的瞬間,比如我以為和他牽過手,就能走過永遠的瞬間。我以為隔簾下我們接吻,時間的沙漏就能夠停止流轉。那麼多瞬間組成了人生,虛無主義說一切都無意義,花是花、草是草,詩人賦予它們詩意,這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