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韶瑛這麼苦澀地想著,緩緩低下頭,注視著自己繃得緊緊的、青筋浮凸的手背。
他要用盡全力,才能把自己的回答從齒縫間擠出來。
「……我不能。」他說。
人之所以有種種無奈之處,都是因為太弱小。只要自己完成了現在想要做的事情,只要那樣,就可以……就可以——!
他咬緊牙關,慢慢地轉過身去。
身軀仿佛突然變成了一具無法操控的偶人,從頭顱到四肢,從軀幹到五臟六腑,都那樣僵滯,那樣木然,那樣冰冷,毫無溫度。
他不敢再對她說「你再等等我」,因為就連他也沒有信心自己說出這句話去之後,是不是會被拒絕。他覺得自己已經脆弱到再也無法從她那裡聽到一個「不」字了,只要她開口,吐出那個要命的音節,他就會像一具瓷偶一樣,嘩啦一聲跌碎在地上,摔得粉粉碎碎。
他哽著喉嚨,低聲說:「……保重。」
他按在桌面上的那隻手五指緩緩合攏起來,直至緊握成拳。然後,他邁步向著房門走去。
他推開了房門,站在門口,再一次回頭向著屋裡望去。
她就站在那裡,沒有再跟上來。
或許是因為她今天前所未有地說出了類似於懇求的言語,他卻一再地拒絕,令她失望了吧。
他的唇齒間仿佛泛起了一層苦澀。
得說點什麼……說點什麼來表明他還是在意的,是想要祈求她,不管他做什麼,她都能留在原地,賜予他她的垂顧……
雖然很危險,但他唯一的一線生機就繫於她的指尖,她的眉眼,她的親吻,她的宛然一笑之上;假如有一天她一旦收回了那一切,那麼他也就枯敗了,跌碎了,腐朽於流浪無依的途中。
他搜索枯腸,但許久沒有找到合適的字眼來確切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還在夜間睡不著覺。」
臨去前,他久久地凝視著她,半晌之後,卻說了這麼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在離開你之後,就再也沒能睡上一個安心的好覺……」
他英俊的臉容在月光照耀下浮現了一絲苦笑。
「我時常想,不知何時我還能回到那樣的時刻,和你一起擁抱著睡去,桌上擺著一盤吃不下的桃花酥……」
他今夜意外地說話十分直白,可是他所說的內容如今已經無濟於事。
她站在黑暗的屋內,感到了一絲黯然。
他身後是鋪滿整座庭院的銀白色月光。可是他背後所隱藏的,或許是一整座黑暗的深淵。那深淵裡伸出無數暗色的蛛絲來,纏繞在他身上,拉扯著他,似乎要把他的整個人都拽下去。
……不,或許他現在半身已經在裡面了。
所以他才會拒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