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琇道:「或許吧。」
謝玹急急說道:「所以,您應當派臣去!臣會盡一切努力說服盛節度使……」
謝琇笑了,又搖了搖頭。
「這或許都不是盛節度使一人能夠決定之事。」她異常坦率地對他說道。
「即使他被你說動,他底下那些人也不可能真的坐視他解甲卸劍,只帶赤手空拳的二十人入京覲見。」
謝玹的臉色變了變。
「臣對此也有所預測,但是……朝廷一開始總不能立刻就讓步,必須先嚴令他們按成例行事,方能昭顯天子之威!」他爭辯道。
「接下來若是還僵持不下,娘娘和皇上念在盛家多年來戍邊有功的份上,額外開恩,再行協商旁的法子,這自無不可……可這些事,總有個先來後到,不能直接就加恩於朔方,倒教他們小瞧了朝廷……」
謝琇看著他一遞一句地絮絮說著,好像生怕她這位年輕面嫩的太后會屈服於城外羅列的朔方十萬精兵,輕易讓步,墮了朝廷威嚴似的,倒也不覺得有多麼冒犯,反而有一點想要發笑。
那種笑意並不是因為嘲諷或自嘲,而是因為——
謝玹的語氣,太像一個過度擔心的兄長,每一句話、每一個角落都要囑咐到,都要掰開來揉碎了替她講解,生怕她遺落了哪個細節,就做出什麼顧此失彼的決定來似的。
他甚至都沒有計較謝太后在剛見了他兩三面的時候就稱呼他「謝扶光」,是不是有點太無視禮教規矩。
不過,或許這就是謝玹骨子裡深藏著的另外一方面性格呢。
有著不顧一切的冒險精神,想挑戰那些禮教與世俗的束縛下不可能達到的事情,彬彬有禮的外表下隱藏著離經叛道的意味……
他抬起眼來,終於在太后的許可之下,能夠放肆地直視這位年輕的謝太后的容顏。
明眸皓齒,靡顏膩理,分明是極美的容顏,但被顏色發沉的盛裝很好地包裹和烘托起來,便突破了年齡的限制,有了幾分沉靜端肅、高不可攀的感覺,恍若前朝石窟壁畫上所繪的天女。
而這樣的一個人,此刻卻被紅塵中這些污濁的算計和利益所絆住,忍著氣,忍著被侮慢的恥辱,一點點權衡著要做什麼才能保住這個國家,這危如累卵的和平,甚至是她腳下一名微不足道的臣子的性命——
他的頭腦一熱,目光再度起了一點點波動。
他直視著她,說道:「請讓臣去。」
在她翕動嘴唇,說出拒絕之詞以前的一瞬間,他又誠懇地說道:
「娘娘,在與朔方撕破臉之前,總要走這麼一遭的。」
「臣感念娘娘為臣顧惜性命的恩德,但倘若只派人送封信去,也不等對方的回覆就回來的話,朔方一定會說受到了朝廷的怠慢,是朝廷的輕視將他們逼反……而這個罪名,那些尸位素餐的大人們是不會接下的,他們一定會硬按到娘娘的頭上……」
「而我——而臣,不能讓娘娘承擔這種莫須有的罪名。」
他敘述著理由的時候險些說走了嘴,將循禮自抑的自稱「臣」,說成若平輩相交的「我」。幸好他一下子就意識到而及時改口過來。
「娘娘就該一直是這樣,名聲清白無瑕,無愧於先帝的託付、皇上的信任和天下臣民的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