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斂眉目,也許是為了不見這世間疾苦。
也許是這一刻,也許是看到徐靈那刻,也許是很久很久以前,徐娘決定她不要再相信任何人,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只是她沒成功。
她就這麼看著眺著,風吹散了云:「晚上殺豬。」
徐父徐母面露難色,家裡就那兩頭豬崽瘦瘦巴巴的家用,他倆臉上擺著一副可憐無助,每一條深壑的皺紋里都夾雜著塵土,眼底乾澀的只能看到銅板,二兒子指著徐娘:「你!」
徐父立馬拉下他的手,甚至能從那張薄薄的麵皮,狹小的眼縫裡看出諂媚:「殺,殺了,就一頭豬崽,給我們徐妞離家前吃點好的。」
徐娘連餘光都沒給他們,她牽著妹妹的手,給她擦乾淨眼淚:「別哭了,晚上吃好吃的。」那頓豬肉,徐靈是混著眼淚咽下去的,肉是好吃的,眼淚是苦澀的,姐姐是賣了自己的。
只給她換了一碗豬肉。
豬肉,好吃的。
徐靈就送到村頭,那些人攔著她,七手八腳的握著她的手腕,扯著她的腿,拉著她的衣服,從四面八方伸過來很多很多手,有徐家人的,有不是徐家人的,這整個村子的人都用眼神和言語扯著徐靈,把她留在這裡。
他們說:「多好的親事,徐家女兒是去享福的。」
「吃不盡的包子,穿不完的衣服,享受去了。」
遠處也有一堆手扯著徐娘,他們說:「你嫁過去才能有依靠幫扶自己家。」
「你過好了,到時候弟弟妹妹不也就能過好了。」
她們一個身體前傾,做出遠望,一個身體後仰,目光不舍。可那手,那許許多多的手纏繞著,拉扯著,以成親為名剪斷了兩姐妹之間的姐與妹。
每年祭祀總要問候祖宗,過年節拜灶神,春秋祈求后稷,一年到頭拜不完的神仙祭祀,女人沒資格上桌,徐娘也不同徐靈講這些,她也不說什麼,只是許給徐靈的東西,她從來不去求父母,她只是默默的,給別人割草或者餵牛,不久之後,徐靈想要的東西,姐姐便給她了。
後來徐靈便也不信仰些什麼。
只有那天,她祈求,她真心實意的祈求:「神啊,佛啊,仙人們,求求你們保佑,保佑我姐姐平平安安。」
這是兩個人的最後一面。
再次相見之時,那個從前梳著兩隻羊角辮,衣服上補滿補丁卻永遠有著乾乾淨淨的皂角香的女孩。她散著頭髮,紅衣發黑,指甲外翻,滿臉血淚看不清原貌,就這麼狼狽的跪在地上,跪在滿地塵土裡。
她聽到那個哽咽著為她求情的聲音後,一直嘶啞憤恨的吼聲突然變得了輕柔:「啊,我知道你,」她怕別人看不見,於是扯著僵硬的嘴角努力裂開一個大大的笑,她大概生前被人用布條勒過嘴,嘴角兩旁有著兩條青紫的痕跡。
她這麼笑起來,一點也不好看,甚至有點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