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顏方毓忽然笑了一下:「你以為現下人人都能修仙,只是因為感氣功法不再是秘密了嗎?」
他說:「沒有那一千年提升的資質打底,就算是強行將靈力灌入體內,也不過是令他們立時爆體而亡罷了。」
容秋試探性問:「所以……那些人族說得對,小綺他們的祖輩被關在地底,是件好事?」
「好事,自然是惠及眾生的大好事。」顏方毓如此誇讚,聲音卻清清凌凌,不含悲喜。
「而如此的代價,只是區區數萬魔族。」他頓了一下,緩緩道,「對於天道來說太渺小了,便如同你不小心踩死腳下的幾隻螞蟻,這樣的犧牲不值一提。」
容秋忽然有點難受,不知是因為顏方毓的語氣,還是那不值一提的犧牲。
他就像生在牆頭的野草,被微風隨意拂了一下,便朝另一邊倒過去。
「可對於數萬魔族來說,這是值得提的。」容秋艱澀地說,「我踩死的每一隻螞蟻都在意的。」
顏方毓看他一眼:「天道不顧念情,它只做對的事。」
「可是——」容秋還想說什麼。
顏方毓打斷他:「已經講到了這裡,就讓我一起說完吧。」
於是他繼續說了下去。
「千年之後,魔族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於是又有人適時探得地底密辛,將他們救了出來。」
「現在你再瞧,」顏方毓語氣輕快了一些,「即使蟄伏了一千年,即使遍體鱗傷,但重見天日後不必躲藏,堂堂正正行於地上,他們過得卻是比一千年前更好了。」
「濁氣雖然重回地上,但世間生靈資質上佳,魔族也日漸鼎勝,如此相輔相成,事態比之一千年前亦是在向好的方向發展了。」
容秋呆愣愣重複一遍:「『只看目的為何』……」
「對,只看目的,」顏方毓有些訝異地笑道,「雖過程各有得失,但結果是雙贏。」
床榻上,那一團被山里沒有再傳來聲音。
顏方毓繼續道:「因此,有時退讓只是一時的,挖去腐肉才能新生,而剪掉雜枝才能長得更盛。」
「有的人只能投六次骰子,因此可能倒霉得只能做被挖去的肉,被剪掉的枝。但於天道來說,這些人可能只是六萬次投擲里的一個片段,千萬年中的短短一瞬間……」
大抵是因為山野清幽,殿中寂靜,亦或是不遠處的人呼吸聲平穩又規律,顏方毓說著說著竟開始走起了神。
似從自己的講述中獲得了啟發,顏方毓跳出自己,跳出他與小兔子的關係,從至高至遠、至廣至闊的視角向下俯視。
一隻或有特殊的半妖,一個或有特殊的人族。
明明是兩個毫無聯繫的人,卻被一雙看不見的手強行捏合在一起。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自己?
於六萬次投擲中,在整條歷史長河裡,他們兩個是要起到什麼作用?
此時此刻,謙虛和自傲微妙地同時存在於一個人身上。
顏方毓篤信命有天定,掙扎無用;又覺天道選他,定有旁人無可替代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