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蒄連連跳腳,提燈的隊伍走過去,兩人趕緊跟上隊伍的末尾。儀式在村口的空地上舉行,兩天前唐蒄就看見有人在這裡挖坑,用灰石磚砌出一塊新火塘。
削淨的柴火搭成最適宜燃燒的模樣,火塘旁架起一座高台,重重台階下兩個盛裝村民吹竽擊鼓,不知敲鑼的人藏在哪裡,鑼聲時不時冒出來,作為樂聲的點綴。
風將隨處可見的彩色旗幟吹得嘩嘩響,把柴火燃燒升起的青煙吹得到處都是。宋迤覺得嗆鼻子,剛要掩鼻後退,便聞見身後罩過來一陣濃郁的草藥香氣。
她回頭,來人果然是披掛整齊的關涯。羊皮縫成的神衣經過幾次慎重薰染,連衣角的穗帶都掛著山上草藥的氣息。經書上說這是「山中百草,原上牛羊」,文珠是萬物的創造者,即便條件再有限也要奉上最大的敬意。
關涯目不斜視地從宋迤和唐蒄身邊走過,留給她們的只有空氣里草藥與羊皮混合的味道。唐蒄往宋迤身邊擠了擠,幻想宋迤身上的薰香能將這陣氣味沖淡。
那件神衣很舊,縫線在漫長的歲月里枯朽,鎖不住衣角墜著的細小銅鈴。她穿著莊壑穿過的神衣,脖子上鎖著莊壑戴過的頸環,拐角看見低頭唱經的蔣毓,關涯想起莊壑繼任的那次儀式上,專注唱經的就是她自己。
一切都是如此眼熟。關涯在眾人矚目中走上高台,重疊的神衣下擺將每一層台階掃乾淨。掛在胸前的神鏡反射了月亮的光線,將她的前路照得無比明亮。台階盡頭高台頂端,神鏡映出桌上打開的素檻,還有一個碗。
草藥和羊皮味掩蓋了那東西的腥臭,其實不必用別的氣味遮蓋,人死後就會變成這個樣子。枯槁的毛髮,腐爛的皮肉,生蛆的骨架,沒有人能倖免於此。
她知道碗裡是莊壑。仰頭將碗裡粘稠的液體咽下去,莊壑會緩慢地流經食道,莊壑的氣味會無聲地充盈她的整個腹腔,無形地爬過全身散在血脈里。這是已死的莊壑唯一能做到的事,莊壑會在她的身體裡活。
莊壑也這樣咽下過赫亞,赫亞也這樣咽下過別人。鼓聲鑼聲形同雷鳴,催促她將面前的屍骨吞入腹中。
在她將碗捧起來的瞬間,火塘的火焰乍然竄上高空。眾人都認為這是好預兆,關涯不知道這代表什麼,她凝視碗裡的莊壑,然後閉上眼睛將碗中的腥氣貼過來。
莊壑順著喉管走進她的身體裡,關涯沒有動作,靜靜感受著身體裡莊壑的下落。耳邊響起台下信徒的叫好聲,風探進神衣下撫遍全身,關涯放下碗從高台的另一邊走下去,這一面沒有焰光,只有旗幟罩出的陰影。
文珠神位的背面無人問津,儀式結束後關涯也是無人問津。還是莊壑繼任時好,那時不管高台下的信徒如何興奮慶賀,至少莊壑會同她一起回去。
拖著沉重的神衣,好像背著莊壑的屍體。蔣毓說得不錯,廟裡是不適合吊頸自盡的。怎麼能在文珠的神位前做這種事?不但褻瀆了文珠,也不能回到她身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