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說人難以面對見證過自己狼狽的人。在監牢里見過宋迤的人太多,她出來後也沒有一一威嚇回去的膽量。宋迤不像回憶起來那段日子,強撐著精神對小彩雲說:「或許督軍想看,讓他見識見識也未嘗不可。我若是不在他眼前多死幾次,他要從何知曉其中玄妙?」
小彩雲沒看出她的避諱,自顧自思量道:「看出來?」
宋迤二話不說打碎她的幻想:「看不出來。」
「其實我不是想知道你那時候為什么喝酒,我是想問你,」小彩雲猶豫不決地重新做起把式來,她回身用手一撞身後牆壁,說,「喝酒前你這樣是什麼意思?」
這動作有點奇怪,宋迤回想的時間有點長。小彩雲以為她是在搜尋記憶,不料宋迤的沉默僅僅是在用言辭裝扮自己的行為。小彩雲的動作簡單得仿佛捶了一下牆,但宋迤想起自己當時的本意是和牆壁碰杯。
對著空曠黑暗的鐵欄太久,陪宋迤的也只有那堵牆。倒沒有對著牆壁傾訴過往和憤懣,她怕被旁人聽去。總覺得四處都是探子,藏在墊著地板的葦草下,磚縫間。
在黑暗裡靠著牆,仿佛跟某個人背靠背相互支撐似的。這才不至於得失心瘋,宋迤忽地為自己笑了笑,其實跟沒有生命的牆壁碰杯已經很像失心瘋了。
那杯酒被冷硬的牆壁回敬到手上,宋迤仰頭喝下去,血從肺腑里咳出來。屍體從監牢里運出去,也不必請醫問藥,只等著血液和意識重新灌進宋迤身體裡。
把這當做一場表演,精彩得足以讓人擊節稱奇。就算是炸得血肉橫飛,靜置幾天後肌肉和血管就會自覺地爬上骨架,再次醒過來時的感覺就只像是睡了很久。
身體是可以再生,宋迤的生命就此變得廉價。隨便死不死,反正還能活過來,再想下去就要自己評判自己了。宋迤說:「我有那樣做嗎?已經不記得了。」
告訴她有什麼用,像是把自己的隱私拿出來說。小彩雲看上去挺失望,不是很滿意這個答案。宋迤瞟一眼時間,說:「你從奉天來,下一程是要準備去找蘇緗?」
小彩雲沒說話,只是頷首。宋迤淡然道:「金先生和她分居了,他還願意看見你在他跟前晃?」
「宋小姐也說了,我從奉天來。」小彩雲抬頭望向她,極其坦誠地說,「金先生可能以為我會帶來遷任的消息,但我真的只是住一遭就走。」她說到這裡,聲音和腦袋一起驟然低下去,「沒想到跟來的侯亭照死了。」
她和侯亭照沒有往來,卻依然覺得物傷其類。宋迤不在乎侯亭照如何,說:「金先生還是想找個人頂罪?」
「我們只能這樣,誰都找不出兇手。小彩雲搓搓手,有點詭異地咧嘴說,「兇手也死了,抓不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