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濛穿著新做的羊皮小靴,但還是滲進了雪水,整隻小腳都冰冰涼涼的,又因為長久地行走而隱隱發熱。
她算了算,那副壁畫最多還剩五天的工期,她趕一趕,三天應該也能畫完,一想到畫完就能趕緊出去散心,體會著冰火兩重天的一雙小腳也不知不覺輕快了起來。
終於到了,她站在巷道的階下,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一個別的腳印都沒有,她是今天第一個到的工匠,也許也是唯一的一個——
這麼冷的雪天呢,誰不想窩在被窩裡睡覺?這樣惡劣的天氣,不上工都不會被扣工錢的,誰還會來?
只可惜,沒人能陪她聊天了,陪她的就只有身邊的這條傻狗。
周濛看著小虎笑,拍拍它的腦袋,「走啦,咱們進去了。」
畫佛窟里的壁畫,其實不算是件很輕鬆的活計,工程量大不說,設計、繪製都需要花費很多的心血,但如今這副畫已經臨近收尾,該設計的、該花心思的早已完成,只剩下一些枯燥的描線和塗色工作。
真是枯燥,枯燥極了。
尤其是她還沒人可以說話解悶,尤其是她今日的心情並不怎麼暢快。
若是暢快,又怎麼會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散心呢?
其實這兩個月以來,她一直心情都不太好——
等著一個不知什麼時候會來的人,心裡也堵著一個怎麼也解不開的結。
半個月前,等的那個人他終於來了;昨日,那個死結好像也被找到了癥結,就要解了……可是,那個人說,他要走了,再會無期。
原來比心情不暢更難過的,就是這樣一種釜底抽薪的空虛,與無望。
窟外,旭日已經東升,他和他的手下應該早已啟程了吧,現在都過玉門關了吧。遙遠的北燕國,對騎兵來說不過也就幾天的路途。
他回國以後肯定會很忙,但政務總有忙完的時候,然後呢?
裴述每次給她寫信,提及的最令周劭頭疼的一件事,就是大臣們又催著讓他立後、選妃、延綿皇嗣了,元致也會面臨這些催促的吧,她發現自己控制不住地就在想,他將來會迎娶一個怎樣的王后呢?
那個王后會是屬於他的「祁英」吧,她會對他很好的吧,善解人意,夫妻和睦,從不爭吵,她還能為他生下幾個好看的孩兒,與他共同撫養他們長大……
而這些都是她再也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擁有那樣的人生,會很幸福的吧——
想什麼呢,人家郎才女貌哪裡會不幸福呢,輪得到她這個壞脾氣的女人來指手畫腳?
當年在思北侯府的時候,她不是沒想過這些,但那個時候自己明明沒有很難受,而現在的這顆心,被阿娘借西域蠱術重新用蠱蟲一點一點重新彌合起來的心臟,怎麼能這麼難受……
到底是被匕首扎穿過的心,不如當年的中用了。
但是,似乎也沒有那麼不中用,她拿畫筆的手居然還很穩當,還能一筆一畫地勾勒,不出一點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