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出嫁前,是家裡做重活的長工,從懂事起每天都跑著去碼頭給人拉貨物,賺不到銅板就餓著肚子,一餓就是一整天,沒有人叫她回去吃飯,也沒有人會想起她。
後來她被買去給一個『死人』沖喜,就安分的留在那家沖喜,不敢懈怠的伺候那個癱在床上的男人,像個下人一樣勞作。
後來她被趕出那戶人家,她也只知道守在莊子上繼續幹活,連有了身孕都不懂。
生下他後,她能想到最好的生活就是給他吃雞蛋,她每天都會給莊子上的婆子們洗衣服,有銅錢了就去換雞蛋給他吃。
那時候他覺得雞蛋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背著將死的他離開莊子的,她也從來不講,她太沉默,因為從小到大說話的時候不多,就不說話了,她只會衝著他笑。
可那段時間她沒有笑過,她背著他走了一天又一天,跪了一個醫館又一個醫館,她沒有銀子,就自己上山挖藥。
有一次她回來時,目光木然、行動僵硬,臉上、身上都是血跡,她不是承受不住生活苦難的人,那天她卻異常恍惚。
可她不能恍惚下去,她還有一個躺在草蓆上的兒子,如果不想一蓆子卷了他,她就要站起來繼續活著。
所以,她帶著他又跑了,跑了很遠很遠。
後來他好了,她卻有些瘋瘋癲癲,她瘋癲的時候也不鬧人,就是唯恐給別人添麻煩一般瑟縮又安靜的坐著,只有看到他回來,才會傻笑,然後就因為不知道為什麼笑,整個人僵住。
他們住在破廟的時候,總會有人將她拉出去,不一會她又安安靜靜的回來,整個人愣愣的。更多的時候他們在逃亡,不知道盡頭在哪裡,可她總會護著他,給他無用卻是她最大能力的保護。
後來,他長大了,有能力了,他以為……以為……可以反過來護著她,讓她安靜的度過有限的日子的時候,以為只要她健康平靜,他甚至可以不恨的時……
那些畜生再次找到了他,或者說那些蛆蟲,再次想到了他們這兩個解悶的玩意。
他倒在從村里回縣城的密林里,身上密密麻麻都是傷,對方也好不到哪裡去,十五個人死了十四個。他不知道母親怎麼找到的他,在血跡幾乎蓋住他眼睛時,他只看到她瘋了一樣衝進來,嘶啞的抱著他為他擋住了刺向他胸口的匕首,他不顧一切向抓著匕首的人衝去,將那人砸的稀碎。
母親只是小傷,可是匕首上有毒,那種毒縣城的大夫聽都沒有聽說過,他也沒有見識過,也是那次後,他才知道有些毒原來能如此霸道,讓人一點點的爛掉,最後痛苦的想自我了斷,卻又不會真正死去。
他不信邪的阻止了她一次又一次,可她還是死了,死的更慘,軟的像一灘水,從他手臂滑落……
他親手埋葬過的人,他想都不敢去想的人,蓋了一層又一層揭也不敢揭的化膿的疤,此刻如此鮮活的坐在他旁邊,一身華服、一臉皺紋,轉著紡車,輕聲軟語的和一個孩子說話……
林清遠動都不敢動一下,唯恐他哪個動作不對,眼前荒謬的夢境會因為他不夠虔誠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