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得說這麼長一串話,語氣沉肅,江蘺頭一次對他起了幾分敬意,也不開玩笑了,「慚愧,生在清平世,不知人間亡魂多。」
楚青崖寫完了,把驗狀遞給侍衛,來到刺客被沖刷乾淨的屍體邊,盯著他肩上一枚牛角刺青,冷笑:「哪來什麼清平世?齊王府的內衛都闖進朝廷命官的宅子裡行刺了。」
王府內衛?江蘺好奇地站起來。
一個侍衛走上前看,肯首道:「正是伏牛衛,我在伏牛觀中見到的刺青和此人身上一樣,他們極少出干江省。大人,莫不是您半年前腰斬了齊王他岳父,他來報仇了,所以刺殺您家眷?」
楚青崖道:「便讓他來報。遲早有一日,本官要他全家的腦袋滾在菜市口給馬蹄踏爛。」
江蘺打了個寒顫。
「酷吏」這個惡名,有一半是今年三月那樁貪污災銀案鬧的,國中人盡皆知楚閣老把齊王的岳父、前戶部尚書下了獄,又重啟了廢除二十年的腰斬之刑。據說當日京城菜市口架起了三十把巨大的鋼刀,楚青崖一聲令下,罪犯們身子斷為兩截,戶部尚書一時沒死透,用手指沾著鮮血,在地上連寫了五個斗大的「恨」字。
那觸目驚心的血跡,深深地流進了觀刑百姓們的心裡,自此連楚閣老上朝的轎子,方圓半里都沒人敢靠近。
這樁慘烈的貪污案下,乃是齊王和朝廷兩派勢力的交鋒。
大燕自宣宗蕭培駕崩後,十年內換了三個皇帝,朝局並不穩定。第一位繼任者是太子蕭鑄,弘德元年登基,第二年就被楚王帶兵清君側給弄死了,廟號獻宗。這弒君犯上的楚王蕭鐸便是第二位繼任,年號景仁,當了八年皇帝,於去歲十二月暴斃身亡,據傳是被毒死的,留下個獨生子,正是當今七歲的小皇帝蕭澤。
幼主羸弱,國喪不滿一個月,宗室藩王便蠢蠢欲動,其中威脅最大的就是齊王蕭銘。這些年藩王互相傾軋,宣宗的皇子就剩下這麼一個,輩分行二,年方四十,身強力壯。只因他生母出身低微,幾個兄弟都不拿正眼瞧他,他就藩後一直待在伏牛觀里修道,不問政事,躲過了一輪輪自相殘殺。
今年元月楚青崖一上台,陸續查出大批暗地裡和他有關的官員,便知這些年他韜光養晦,羽翼漸豐,更有消息說他在封地招兵買馬,赫然有與朝廷分庭抗禮之勢。
若不儘早剷除,必將釀成大患,可削藩終究缺乏明面上的理由。
江蘺思索朝政的同時,楚青崖望著伏牛衛的屍首,眉頭微皺,不知想起了什麼。
「大人,盧少爺找到了,被人用藥迷暈在庫房,已送到東廂了。」
楚青崖快步走到門前,回頭一望,江蘺不等他開口便道:「我也去看看。」
手上一熱,她愣了愣,已被他牽出花廳。
「你不是能好好走路麼?」
楚青崖不解:「嗯?」
「剛才你是把我拖上台階的。」
他依舊目視前方,指頭搓了搓她溫熱的手背,「……事急從權,以後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