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她愛聽不聽。
楚青崖做事從不拖泥帶水,也不說客套話,當下就著大燕律令侃侃而談起來。他雖是頭一次給人講學,卻像講了幾次的老手,不緊不慢,語聲從容,先誦律令,再講實案,還讓人送來幾份過往的案卷抄本,朗讀了判詞,逐句解析,發下去給學生們傳看。
一時間,殿內的交頭接耳都停了,眾人都津津有味地聽著,傳說中「酷吏」、「活閻王」的印象不知何時淡去,這個大燕開國以來最年輕的權臣就在上頭坐著,真真是一把戛玉敲冰的好嗓子,一身清貴神秀的風骨。
江蘺頭一次聽他滔滔不絕地講起長篇大論,不由也入神了。
……他當年也是中了解元的人啊。
這口才,怎麼就被獻宗皇帝排到了進士最後一名呢?縱然杏榜上倒數第三,殿試時若不御前失儀,怎麼也得拿個前二十。
難道他那時太年輕,說了不該說的話?
殿外的朝陽升了起來,萬道金芒照在他身上,紅袍上的繡紋粲然生光,恰如仲冬的寒氣結了冰,凝出個潔淨的人形,熠熠地反射著晨曦。
他的聲音停了。
意料之中,殿內並無喝彩。
楚青崖公事公辦地道:「巳時已到,諸位可有不解之處?」
學生們都低著頭,無人回應。
「此處既非朝堂,也非刑部大牢,若有疑問,盡可當眾道來,本官當為足下解惑。」
依舊無人說話。
楚青崖心如止水地站起身,忽然,一個人影在靠近殿門的席上站了起來。
「大人萬福。小女是永州人士,隨父母入京經商,今日有幸聽您一講,膜拜至極。方才大人為我等講述了豫昌省科場舞弊案,您令行禁止,手段雷霆,乃是依託閣臣和刑部尚書的身份,若無此品級,想必不能在短短三月內將那惡貫滿盈的桂堂連根拔起。」
此言一出,眾人譁然,幾個大官也震驚轉過頭——
說這等囂張之言,就不怕把你全家拖到菜市口腰斬嗎?
然而楚青崖望著她,只隱約哼了一聲,淡淡道:「在其位,謀其政,負其責,盡其事。」
這女子用面巾蒙著臉,穿著半新不舊的杏紅襖子,頭戴珠翠,打扮得確像個商家女,聲音清泠泠的,半點畏懼也無,又道:
「大人說得好。天下都知,弘德元年的會試和殿試,大人遭遇舞弊,無緣三鼎甲。如今您已是朝廷肱骨,紅袍加身,風光無限,為官十年曆經滄桑,心中所感應與當年大不相同。小女斗膽一問,倘若大人回到當年的境地再考一次,是會逆來順受,默默認了那倒數第三的名次,還是會全力一搏,以一介白衣之身揭露舞弊之風?」
辟雍大殿裡近千人,在她問出這個刁鑽的問題時全部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