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蘺怔怔地看著這隻蝴蝶,只是那麼一彈指的功夫,禮官的第一個名字已經唱完了。
……他說了什麼?
……誰?
耳朵里好像灌了水,聽不真切。
禮官手持金榜,皺眉看著下方無動於衷的人,提高嗓音,唱了第二遍:
「丙申科第一甲第一名,江——蘺——」
剎那間,似刀刃劃破薄膜,疾風吹散濃霧,針尖刺破皮囊,那些水嘩啦啦流了出去,耳膜被震得發疼。
她身子一晃,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望向丹墀上。
五位殿閣大學士都看著她,有的面帶微笑,有的目光惋惜,還有的神情複雜。
唱名的禮官也不滿地看著她,像在斥責她怎麼還沒按規矩跪下,唱了第三遍,喊聲直貫雲霄:
「第一甲第一名,江——蘺——」
那一刻,她的頭腦轟然一響,仿佛有個火蒺藜在裡面炸開,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丟了魂兒似的隨禮部堂官走出班列,在御道左側噗通跪下。
手指觸到地面的磚縫,那粗糙的觸感讓她驚醒,意識到這一切不是幻覺!
心臟狂跳到了極致,呼吸也急促到了極致,一股多年來壓抑在胸口的鬱氣如岩漿般噴薄而出,在喉嚨里化成無上的喜悅,就要從嘴裡衝出來——
她摳著地磚拚命忍住了,嘴角無法控制地揚起,想開懷大笑,笑得全天下都能聽到,可眼淚先一步奪眶而出,瀑布般洶湧落下。
多年的經歷宛如走馬燈在腦海中閃過,很多個童年的清晨,她餓著肚子趴在桌上吟詩作賦,告訴自己天將降大任於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無數個隆冬的深夜,她裹著棉被頂著寒風背書,因為冰冷的手指會催促她快點翻頁背完;七歲第一次替人上考場前夕,她在易容師面前脫光了衣服,哭著說自己可以不當女孩;十四歲第一次去外省考鄉試,她蜷縮在號舍堅硬冰冷的木板上怎麼也睡不著,聽著雨打芭蕉,絕望地想著還有好幾天要熬,可她真的需要僱主給的十兩銀子。
她好討厭、好討厭在試卷上寫別人的姓名,好討厭在身體上糊厚重的泥膏,也好討厭一次次去啃冷饅頭、睡連腿都伸不直的木板,就算發揮再好,她十一年來也從不敢去看放榜,生怕興高采烈的僱主會刺痛她的眼睛,而被擠掉名額的落第舉子會在噩夢裡向她討債。每當撐不下去,她都會閉上眼想像這次科舉是為自己考的,有一天——倘若輩子有那麼一天,她也能風風光光清清白白地騎在高頭大馬上,驕傲地昂著頭走過長街,微笑著回應每一個艷羨的、崇拜的眼神——死了也值,死了也值!
手背突然感到一絲涼意,周圍的地面染上水漬,竟是下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