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被一桶冰水激激靈靈地潑下來,這一瞬間,盧皎月突然有點明白周行訓那看起來一點都不靠譜的「胡鬧」做風是怎麼回事了。
越級擢封?
對手下部將來說,那叫「知遇之恩」。
大肆封賞?
那可是戰場,連錢財都不給足,旁人如何替你賣命?
憑個人喜好?
周行訓自己就知兵善兵,凡被他看得上、且有幾份欣賞的將士,多半是有一定軍事才能在身上。
……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
在隨時可能送命的戰場上,瞬間決斷的能力比權衡利弊更重要,對手下將士給出超量的、越過對死亡恐懼的正面反饋,才是正理。
周行訓從那句差點脫口而出的「死了」之後,就閉了嘴。他觀察了會兒盧皎月的神色,見人好像沒什麼特別的情緒,才默默鬆口氣。
「差不多就是這樣。」他含糊其辭地補了這麼一句,就飛快地把這個話題略過去,繞回了一開始的內容:「阿嫦有舉薦的人嗎?」
盧皎月被問得回神,她這次是真猶豫了。只是裙帶關係這事非常微妙,再加上周行訓開口就是「同平章事」……
想到後者,盧皎月瞬間冷靜下來。
這根本不是裙不裙帶的問題了!是周行訓開始在朝堂上瞎搞了!
開口就是宰相,他瘋了嗎?!朝堂可不是戰場,沒什麼外部機制幫他完成將帥篩選。這人這麼搞,真的能等到兒子長大成人替他收拾爛攤子嗎?!!
盧皎月試圖把人拖回正軌:「陛下若是缺可用官員,不若開場策問?」
周行訓:「策問?」
盧皎月:「成朝初年曾行此制,將經義或是政事上的問題寫於簡上,給被舉薦的士人命其作答,根據其所做文章劃定品級,再分別授予官吏職務。」
算是科舉萌芽的一種了,不過範圍有限,而且也沒有形成非常體系的制度。
周行訓:「你是說成初的殿前對策啊?」
他本來想說什麼,但是很快就思索著沉默下去,盧皎月能稍許猜到一些他的想法。
科舉這項制度,經過後世若干年的驗證,已經足以證明它的先進性和優越性,但是在最初的最初,它卻只是帝王從世族手上奪取權力的一種有力武器。
世族掌握著官員的評價考核進而掌控了朝堂,皇帝很容易發現就算他殺一人、十人乃至百人,充斥朝堂的仍是世族之人。於是他們轉向依靠宗族、外戚、宦官,只是後者中的無論哪一個、都是一柄極度鋒利的雙刃劍,稍有不慎就是滅國之禍,比如說司馬聯合司馬搞掉司馬、比如說古今第一穿越者大聖人王莽(不是)、比如說皇帝不聽話就換一個更乖的唐末……
但科舉卻與那些都不相同,它推翻了世家那套「出身門第論」的人才評價體系,將話語權從世族收歸到了皇帝手上。它動的是世家代代綿延、紮根其上的根基。
盧皎月不知道周行訓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