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倒也算順利,那木鳶乘風而起,在山野間翱翔,阿英可憐兮兮的蜷縮在上面,一動也不敢動。入目是青松翠柏,撲面是花香涼風,小孩子玩心大,飛了一會兒她漸漸的也壯起了膽子,開始舒展四肢,享樂其中。
誰料忽而一陣狂風吹過,木鳶失去方向,跌跌撞撞自半空一頭栽了下去,萬幸落地之前被一棵老松樹所截,她連人帶鳶掛在了樹枝上。
曲墨不擅武功,待他急吼吼的將大師兄羅浮春喊來救人時,剛好眼睜睜看見那樹枝折斷在他們面前。
木鳶摔得稀碎,好在阿英只摔傷了手臂。
這下子春秋谷瞬間亂了套,大師伯羅浮春拎著劍將不靠譜的三師伯曲墨追殺得滿谷亂躥;二師伯張月鹿罕見現身並開口安慰阿英,他已算到了她日內將有血光之災,早應驗早安心;精通醫術的四師伯為阿英肩膀復位而後綁了竹板,拍胸脯打包票不會留下病根;從來奉行君子遠包廚的六師叔文翰親自為她煎藥;珍娘一邊抹淚一邊為她燉補品;連常年閉關的小師叔公宋御笙都破例出關,來到她的床前噓寒問暖。
但只有一個人從頭到尾沒有出現,那便是師公秦碧簫。
從小到大,阿英甚少見到師公,亦甚怕見到師公。秦碧簫武功絕頂,內力精深,駐顏有術,容貌艷若桃李,心性卻是冷若冰霜,阿英從未見過她笑,亦或從未見過她對自己笑。
她知曉,師公並不喜歡她。昔日她娘親秦南遙擅自離谷,又擅自嫁人,大大犯了秦碧簫的禁忌,被逐出師門,母女兩人自此恩斷義絕。如此前緣之下,秦碧簫又如何會對阿英喜愛?
然而那一晚,她白日受傷又著涼,夜裡發起了低燒,昏昏沉沉中,又夢見了從不曾蒙面的爹娘,他們面目模糊,張牙舞爪,一時要拋棄她,一時又要將她抓走。她哭著,鬧著,如同魘住了,怎樣叫都叫不醒。
這時一雙冰涼的手覆在了她的額頭,溫柔的擦去她的汗跡,仿佛一束光,在黑暗中驅散小小孩童的夢魘恐懼,在她耳邊低聲哄著她:
「不要怕......」
「醒過來......」
那聲音既溫柔又慈悲,既深情又疼惜,讓她剎那間幾乎要落下淚來。
那是誰呀?是她自以為從未疼過她的師公,是雖素未謀面卻也深切愛著她的娘親。
右臂的傷口疼痛欲裂,一切仿佛回到了六歲那年,她該醒過來的,她該醒過來的!
然而沒有了,這世間早就再沒有那慈母般疼愛她的人了,娘親死了,珍娘走了,師公也去了。年少時一場酣甜大夢終究要破滅,睜眼所對便是一片鮮血淋漓冰冷荒蕪,她還醒來做什麼?
不若就此長眠而去罷!
睡吧,就這樣睡吧——
耳邊有無數雜音從遙遠的彼端紛沓而至,似真似幻,朦朧不清:
「公子,你已兩天兩夜水米未進,且歇一歇罷......」
「這般不眠不休,片刻不停的為她渡真氣續命,世子哥哥你不要命了不成......」
「若她今夜再未醒來,還請世子為她準備後事罷......」
「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