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裴昀忽而想起了什麼,又道,「正命,你想下山嗎?或許再過一段時日,你也能下山了。」
「我不下山,山下不好。」正命聽罷連連搖頭,「山下的人壞,師父師兄好,我不要走。」
「也是。」裴昀點了點頭,「這樣看來,你確是比我聰明。」
正命呆了呆,小聲道:「不好,聰明不好,傻才好,爹說傻才好,傻才能活命......」
裴昀兀自擦過劍鞘劍身,將斬鯤握在手中,這一瞬間,仿佛所有的前塵往事都撲面而來,萬般情緒湧上心頭。
她幾乎想也不想,左手拈劍訣,右手腕輕轉,一招裴家劍法「死而後已」,行雲流水般使了出來。
「我們還會再見麼?」正命問道。
「會吧。」
當時是,繁星朗月,冬夜寒風,裴昀回首,淡淡一笑:
「只是,大抵要下輩子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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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裴昀辭別心明鏡等人,騎上一匹傷痕累累的老馬,背著一柄破布纏繞的長劍,下了寶陀山,向臨安而去。
少年青衫磊落,背影決然,亦如許多年前,她自春秋谷而出,一往無前扎入滾滾紅塵一般。
然而少年弟子江湖老,紅粉佳人兩鬢斑,此番入世,她不再是去上九天追星月,下四海斬鯤鵬,而是別親友,去故國,悼大廈將傾,祭錦繡成灰,為那昔日輝煌王朝送葬最後一程。
......
丁家洲大敗之後,陣前主帥甄允秋成了當之無愧的罪魁禍首,臨安城中一片喊打喊殺之聲,以謝岑為首的一眾朝臣嚴詞上書力主殺甄允秋以正其誤國之罪,趙韌未允,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甄允秋終被貶謫高州,籍沒家財,克日出發。
所謂因果輪迴,善惡有報,昔日甄允秋在臨安大權獨攬,飛揚跋扈,黨同伐異,惡行罄竹難書,而今終自食其果。那押解官員名喚鄭虎,其父曾因得罪甄允秋而被發配充軍,故而鄭虎對其恨之入骨。發配途中,路遙坎坷,甄允秋養尊處優受不得苦楚,遂重病倒下,鄭虎屢次欲逼其自盡而不可得,最終於溷藩中將其錘殺,且曰:為天下而殺賊也!
一代權相最終落得如此下場,世人恨之快之嘆之唏噓之,卻再也無法挽回江河時日的局勢。
人道奸臣誤國,然奸臣一人又怎能傾覆整個王朝?泱泱青史,自有論斷,是非功過,皆留與後人說。
宋軍主力盡失之後,趙韌傳召天下兵馬勤王,奈何響應者寥寥,兩淮相繼淪陷,自顧不暇,川蜀山高路遠,鞭長莫及。蒙軍如風捲殘雲般劫掠著江南大地,攻無不克,招無不降,宋廷屢次派人求和,卑躬屈膝,納貢割地也在所不惜,只盼蒙軍班師回朝,不破臨安。
巴彥派人將請和國書向赫烈奏報,只得到其輕蔑地一句回話:宋人無信,唯當進兵。
至此,一切再無迴環餘地。
及至景明十一年正月十五,蒙軍前鋒抵達臨安城北三十里皋亭山,大軍壓境,萬馬亂嘶,勝敗已定,回天乏術,風雨飄搖的大宋終是走到窮途末路,迎來了最後的夕陽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