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當年對兒子嚴厲,如今面對孫子卻是嚴厲不起來,陸長淮說什麼他都說好。
他住的地方不算太大。老爺子生活清簡,一個人住足夠了,不過陸長淮每回來都會覺出一絲冷清。
猶豫半天,他還是又提了一句:「還是請個保姆吧,您別抗拒,現在很多男保姆的,用得上用不上的我總歸能放心一些,畢竟歲數在這兒了。」
「不用」,爺爺還是搖頭,「我每年都體檢,身體很好,一個人那口飯在哪兒吃都是吃,家裡有個人我反而不自在。」
陸長淮不再強求,點了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沉默下來,老爺子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屋子裡靜得可怕。
過了好半晌,老爺子搓了搓那雙乾澀的手,猶豫著問:「長淮,過兩天我想去看看你爸媽,不知道方不方便?」
陸長淮咬咬牙沒說話。這事兒在他心裡總歸是個結。他可以理解老爺子的後悔,但他自覺沒有立場去替他的父母,尤其是他的母親原諒什麼。
這些年他想過無數次,當年的母親該有多絕望?如果爺爺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反對,她還能努力,還能嘗試著去說服,唯獨出身,她又選擇不了。
在這個事情上,爺爺有錯、父親或許也有錯,唯獨母親無辜。她到死都覺得因為自己害得愛人沒了父親的愛,兒子沒了爺爺的愛。可她難道是聖人,她不恨嗎?陸長淮覺得她也是有恨的。
如今人都沒了,本該塵歸塵、土歸土,放下虛無縹緲的死人意願,成全一個年邁老人並不算過分的淒楚心愿,皆大歡喜。可這些年陸長淮一直沒有鬆口。
爺孫倆隔著長長的茶几各坐一頭,看上去要多生疏有多生疏。陸長淮抬眼看向爺爺,不帶什麼感情地問:「我記得我爸媽說過,我生下來之後您去看過我幾次,關係稍有緩和但最終又不歡而散了,能跟我說說是為什麼嗎?」
爺爺聽了這話垂下頭,乾澀的手來來回回地搓。搓了半天,最後還是嘆了口氣道:「也罷,說說吧,錯了得認。」
他點上一支煙,避開陸長淮的目光,用那副被風沙磨礪了幾十年的嗓子開了口:「一開始你爸打給我說我有孫子了,我高高興興地跑到醫院去看你,可我看見的是什麼呢?你爸一個人忙裡忙外,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我那時候就想,但凡你媽身邊有個親人,你爸都不會忙得連口水都顧不上喝。
我想幫忙,可很多事我一個大男人太不方便,插不上手。後來我忙,去得也少,那幾年生完你你媽身體不好,每次去都看見你爸忙裡忙外。我心裡不是滋味,總還是有點兒舊時代的思想,覺得男人嘛,整天婆婆媽媽像什麼樣子?」
他用那雙渾濁的眼睛呆呆地看向窗外,好像穿越時光,看到了過去:「可能因為我這輩子就是孤零零一個人,總羨慕人家有兄弟姐妹的人家,有事兒互相幫襯著,沒事兒互相串串門,所以這種願望就寄托在你爸身上了。偏偏他找了個孤兒,從此以後我什麼事兒都往這上面想,總想著另一種可能。」
陸長淮眉頭緊鎖,但沒有打斷。
「那次吵起來還是因為這個。那時候學校想提拔你爸,你爸沒同意,說孩子還小,家裡事兒多,再給他提拔了他就更沒空管家裡了。這事兒我聽說了,下意識地又開始往這上面想,一著急就給你爸打了電話。
那天我喝了酒,話說得很難聽。我說當初你聽我的找個正常家庭的女孩子能有這事兒嗎?現在連孩子都沒人幫你看,提拔都不敢提拔,領導從此以後看你就像看個窩囊廢,你這輩子算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