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張鄜……」
鍾淳面紅耳赤地小聲喚他。
這還是他第一次喚那人的名字,笨拙得如同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齒關舌根皆發著燙,似乎要從嘴裡冒出煙來。
「嗯。」
出乎意料地,那人竟應了一聲,成年男子低沉的聲音幾乎掠過他的耳膜,帶著股繾綣的啞意。
「淳兒……」
只一聲,鍾淳的三魂七魄仿佛都被定住,連雜亂無章的心跳也在霎那間窒息般地靜凝起來。
他連呼吸都停止了,心神好似正被那人銜在口中,期冀著能在他的唇齒間再輾轉一次,再一次墜入更軟更熱的深淵……
「鏘————」
就在這時,天邊陡然響起一聲裂金鑼鳴,鍾淳忽地覺得身上一空,一切美夢仿佛在一瞬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就在他神思恍惚之際,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老頭含笑的聲音:「你怎地還不走?」
走?走去哪裡?
鍾淳還未來得及答話,又聽見那老頭揶揄道:
「旁人做夢都是些考取功名,拜相封侯的要事,你這小鬼卻將心思撂在此等下九流的事情上,嘖嘖嘖,老頭兒我還是頭一回見——」
鍾淳方才美夢被硬生生地打斷之時便有些不爽,現下見這老頭竟對自己的夢評頭論足,更加羞惱道:
「……我還沒問你是誰呢!怎地隨便闖進別人的夢裡——」
老頭笑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該走了。」
「黍熟黃粱,車旅蟻穴,不過一場鏡花一場空,即使一晌貪歡,但既是夢,便終歸是要醒的。」
鍾淳聽得雲裡霧裡,迷迷瞪瞪道:「你說要走?可我要走到哪裡去?」
「去你應去之地。」
「何處才是我的應去之地?」
那老頭並不言語,只是用那看破紅塵的眼微笑著、溫藹地凝視著他,仿佛在望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去吧。」
「那兒還有人等著你。」
「去吧……去吧……」
「……」
鍾淳還想慌急地問些什麼,但他的意識卻像墜入一片飄飄的軟雲一般,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最後逐漸不可聞了。
*
再醒來時,窗外仍是細雨潺潺,檐下階前時有更漏,點滴聲響猶似落竹折枝。
鍾淳揉了揉眼,望見頭頂一片杏青色的帷帳,上邊縫著一簇暗金的蕉葉,連線頭都泛著股陳年的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