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您……您沒事吧?」
溫允從來未見過張鄜這般長發散亂、血跡累累的模樣,難得愣了一下,將視線移至他懷中雙目緊閉的鐘淳身上:「十三殿下他……」
「他睡著了。」
張鄜將鍾淳抱至艙中的木板上,扯了件衣裳蓋住他足背上那抹刺目的血紅:「無色天上面那些『貴客』可都請下來了?」
溫允恭敬地回道:「都在其他船上押著,總共六十六個人,跑不了。」
張鄜「嗯」了一聲,將目光移向不遠處已變成赤色火海的無色天:
純金的琉璃瓦如塵埃一般陷入海中,鬼子母神的雙身佛像亦被攔腰燒毀,她的臉蛻皮般地褪去一層金箔,露出裡邊骨架般的石像來,那半張臉的神情依然慈和悲憫,微笑著望著眼前的滿地屍首,仿佛自己的置身之處不是火海,而是三十三重天之上的極樂之地……
……
第56章 雪泥(一)
夜已三更,太平殿中卻仍是燈燭晝明,偌大的宮中伏著黑壓壓一片人頭,但卻寂靜得詭異到了極致。
小太監桂喜拎著水桶,混在一群身著棉服的內侍裡頭,在天寒地凍的風中哆嗦著絞緊了腿,忍不住呼出一口又一口的白氣。
「潑。」
隨著大太監一聲令下,他如蒙大赦地別開眼,將桶囫圇地往地上那灘血肉模糊而不辨人形的東西上澆去。
「……———!!!」
殿中迴蕩著一聲含糊不清的悽厲慘叫,緊接著便是某種利器緊附著人骨剮蹭的聲音,在場眾人聞之皆是毛骨悚然。
那是邢獄中極殘忍的酷刑之一——梳洗。
「左拾遺王甫之、軍監祭酒曹康、秘書監董和清、侍中陳泰……好、好、好——」
順帝高坐龍椅之上,白玉十二旒後的面容陰沉可怖,雙眼被病痛折磨得深深凹陷,但仍透著股年輕時殺伐暴戾的血色:
「難怪這些時日朕派去的人總查不出般若教在京中的底細,原是朕的這些『好心腹』們在從中作祟,明里在摺子中義憤填膺地上書要剷除異教,暗中竟做上了般若教中有頭有臉的長老來了——」
他望著前頭跪地俯首的群臣,忽地重重一拍案,怒笑道:「……咳……你們這些人是不是都覺得朕病得快要死了?!覺得朕這些年的仁慈順讓都是軟弱無能?!!所以膽子才大到敢在朕的眼皮底下下同這些般若教徒勾結在一起??!!」
「臣不敢——」群臣百官齊齊叩地,震聲如鍾。
他們中有許多歷經兩朝的老臣,都知曉當年那場淮南王叛亂的「蠱禍」有多駭人。
據說當年首川赤河一役,數十萬將士浩浩蕩蕩地跨過連天的蘆葦叢,最後竟落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下場,而退守城中的先皇后與先太子更是被那毒蠱折磨得生不如死,還未等到援軍便在城中自焚身亡了。
順帝既失摯愛又失獨子,大怮三月,悲憤痛絕之際立下血書為誓,待登基之後,勢必要屠殺所有般若教殘黨餘孽,燒佛像,誅九族,以鮮血來告祭先皇后與太子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