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是會笑的,但他不會虛與委蛇的笑,也不會對一個犯人笑。
他倒是莫名的還想再看一次,嚴況那笑起來時的模樣。
程如一知道那是做夢了。不過,他此刻倒是能看清嚴況那張冷臉。因他被綁在刑架上,反而和嚴況差不多高,只有腳尖能微微點著地面,全身的受力點僅在手腕腳尖,腳上脫力一分,魚線便隨之嵌入血肉一分。
這也算是刑罰的一部分。雖說程如一早就領教過,但先前傷痛尚未痊癒,不消片刻,已然是額上生汗呼吸不穩了。
眼前的嚴況仿佛當真與他毫無交情,只如初次審問那般對他冷冷道:「程如一,可知為何要審你。」
程如一也拿出身為犯人該有的膽怯神色來,垂眸連連搖頭,開口更是聲音細弱,在這風吹火響的刑堂里卻字字清晰可聞。
「犯人不知。此前已將罪行全數招認,不敢隱瞞半分,所言泣血,句句屬實。」
「大膽犯人——!」一旁的吳五配合的忽然拔高聲音呵斥,程如一猝不及防,倒是真他被嚇了一跳。
嚴況依舊低聲道:「區區八品通判,先誣告當朝宰輔,後又攀咬御史中丞,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子。」
伴隨問話而來的,還有他砸在胃上的一拳。痛倒沒多痛,但程如一還是頭顱猛然向前一搶,吐出好些水來。
水順著嘴角滴落,程如一狼狽不堪的垂頭喘息,心裡暗罵嚴況,都說了不喝茶,他非逼著自己喝。
這一下也引得重心失衡,魚線死死嵌入手腕。程如一還沒緩過神來,一道破空聲響,鞭風割碎衣衫,掠過皮肉,舊傷又疊新傷。
程如一疼的肌肉痙攣,鑽心劇痛引來一瞬的恍惚失神,但程如一知道,嚴況還是手下留情了,畢竟嚴況捉拿秦二時的狠絕和力道他是親眼見過的。
接連幾鞭甩落,程如一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不由艱難喊道:「那你到底要我說什麼!」
吳五幫腔道:「老實點!大人還來審你,便是你沒說實話!」
嚴況扔了鞭子,轉而拔出腰間匕首來。刀光閃過,程如一下意識閉眼,只覺身上一冷,衣裳被刀鋒割碎,露出他精瘦的上半身來,程如一垂眼看幾條布片飄落,不由愕然咬唇,卻又轉瞬閉上了眼。
身為讀書人被當眾去衣實乃奇恥大辱,但羞恥是屬於生者的情感,程如一知曉自己是不配了。老老實實做一具配合演戲的死屍,熬過這場戲,這輩子的苦難就能結束了。
就……都結束了。
「嚴大人。」程如一搶著在嚴況手中刀鋒落下前開口:「正如您所言,我……不過是個八品通判。如何能憑一己之力……散播謠言,於天下?」
「無冤無仇,我又如何要去,又如何能去污衊當朝宰輔?」
「我……我就是地底的爛泥啊。哪怕踮著腳,仰著脖子,都該望不見他們的鞋尖才對……」
他說著話,忽然間又睜開眼,目光繞過嚴況,望向屏風後。
「如我這般、這般賤如草芥的性命……只配給貴人們墊腳罷了……我說的對嗎,大人?」
站在一旁的吳五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家指揮的臉色如此難看。他們那身經百戰,對犯人絕不容情的嚴指揮,此刻握刀的手……卻仿佛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