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安置得差不多了,船也離了碼頭,隨水波緩緩搖動。
程如一撩開帘子,看向身後漸行漸遠的京都碼頭——
人流涌動,有扛貨的工人,有四海八方的商旅,有失意離京的落寞身影。船越走越遠,看不清了,但大概,也有如自己當年那般,懷揣著富貴夢,不顧一切扎進皇城的傻子。
江水悠悠,將美夢噩夢一一隔在身後。正如當年,也是這江水一道,將他送進了這座繁華場亂葬崗中。
或許向來沒有繁華,只有漩渦。是吞人骨血的刀鋒漩渦,自己可是差一點就掉下去了啊。
嚴況鋪著床榻道:「先前忘了問,不暈船吧。」
程如一回過神來,看著人高馬大的嚴況在船艙里直不起腰的模樣,忍俊不禁道:「若是真暈,現在跳下去也來不及了不是?」
已太多年沒人與自己說笑,嚴況竟也覺得新鮮有趣。
他俯身坐在一旁船箱上,道:「那你會游泳嗎?」
「怎麼……你要給我扔下去?」程如一警覺的抱住窗框。
嚴況忍住笑意,難得起了挑逗心思,刻意板著臉點了點頭。
「不了吧……」程如一併不能捉摸透嚴況的喜怒哀樂,雖知曉對方不會害自己,但仍舊難免心虛。
「我是你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傷口一泡水,又裂開了怎麼辦?」
深思熟慮過後,程如一決定扮個可憐相來,一雙大眼瑩瑩發光。
嚴況對上那雙眼道:「水鬼不好看,嚴某自然不會委屈了程先生。」
聽了這話,程如一膽子也大了起來,抬眼湊近道:「瞧嚴官人這話說的……那什麼鬼好看?山鬼……?」
嚴況負手俯身,凝視著那雙眼,道:「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嗯……嗯?」
程如一結巴著低下頭去,眼神交錯剎那,心上像是叫鳥啄了一把。
他向來不敢直視嚴況的眼睛。
明明是浸在陰司地獄裡的惡鬼,眼神卻直白坦蕩,叫自己這個陽間遊魂無處遁形。
「引經據典一把好手,嚴大人怎麼不去科考呢。」程如一垂眸喃喃。
嚴況轉過身去,邊翻包裹邊道:「科考做官要熬,我等不及。」
「哦……的確。」
程如一打心底里贊同。沒有門第,沒有後台,就算考上了狀元,也不能一路升天。
像自己這心急熬不住的,不就立時就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了?
嚴況拿著藥瓶道:「衣裳脫了。」
方才嚴況聽程如一提起傷勢,便惦記著親自再替他診治一番,畢竟路還長,顛簸著若是惡化了,正如程如一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