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露冒竹尖,霧凝前路盡,九曲百折蔽天緣,不見飛鳥過,卻聞久長鳴。
蜀中,唐門地界。
程如一雖出身巴蜀,但作為普通百姓,他對唐門的印象並不算多,可當聽聞嚴況的小師弟竟是那唐門少主時,卻竟對這未曾謀面的小師弟,莫名生出些好奇來。
兩人留下養傷的這幾日,程如一也將上官九與唐清歌的事全盤講給了嚴況。上官九的遺願,便是希望程如一能替他們回一趟唐家堡,替唐清歌看一眼故土和故人,也將他的死訊告知給唐門門主唐驚弦。
所以二人一盤算下來,發現唐清歌……竟然還是小師弟唐渺的二叔,心說這也算莫名的緣分了吧。
三日後,兩人動身前往唐門,去尋半路走散的林江月與韓凝,穿過層層霧氣迷障,兩道人影並肩執手,一番跋涉,終於繞過前日那事發的縣城,抵達了真正的巴蜀。
可卻未到唐門,而是先到了程如一的老家——平樂縣城。
「到你老家了,什麼感想。」望著街上稀疏人影,嚴況忽然開口道。
「這……能有什麼感想。」程如一垂著頭敷衍,自打進了平樂縣他便一直不敢抬頭,只拉著嚴況衣角跟在人身後。
曾經身陷詔獄時,程如一心想:故鄉應是不想見到自己的。
被史書判定失敗的人,就算曾考中過狀元,家鄉應也容不下他的一個衣冠冢,甚至一個牌位吧……
可而今歸來才知,豈止是故鄉不願相見,是自己也無顏相對罷了。程如一心道眼前這故人故土,早是全盤辜負了。
嚴況察覺到他的不自然,一把捉住人手腕拉到身側來,又刻意摟著他肩膀輕拍道:「巴蜀我只來過幾次,什麼好吃好玩全然不知。現如今嚮導就在身側,卻故作深沉一言不發。」
說罷,嚴況搭著程如一肩膀不輕不重一捏:「程先生,可是不肯為嚴某一盡地主之誼麼。」
「官人這是打哪兒論啊……」程如一還陷在自己身的侷促情緒漩渦之中,被嚴況這番一逗更不敢抬頭,只小聲道:「咱們不是先去唐門麼……」
「他們的目標是我。況且師妹武功高強,想來他們不會有事,此刻既已經到了,就先陪你逛逛,去唐門也不急於這一時。」說著,嚴況又捏上程如一手臂:「你不是說想回來看看嗎?走吧,你帶路。」
「……我,我。」程如一支支吾吾,最終只嘆了口氣,卻還是不敢抬頭。
一路上行人稀疏,莫說是上京城的繁華盛景,便是連丹華村都比此處瞧著要熱鬧些。
蜀地險峻,本就開路艱難,又有猛獸毒蟲,常年濕氣不散,並不十分宜居,居民少了些,倒也算清淨。程如一心裡清楚這些,他不敢抬頭除卻心虛外,也是怕被人給認出來,心說自己一個已死之人忽然大搖大擺出現在街上,宛如白日見鬼……想來總是有些對不住老鄉。
嚴況轉念一想便立時明白過來,看準不遠處一個暗巷,便將程如一拽了過去,又從他手裡拿過行囊,向人囑咐道:「在此等我,不要亂走。」
程如一不明所以,但還是站定點了點頭。看著嚴況轉身離去的背影,他又後退幾步往巷子裡縮了縮,生怕自己這隻孤魂野鬼,被哪位眼尖的老鄉給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