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一說罷這番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他想再說點什麼都說不出了,只低垂著頭長長短短的吐著氣。
恰逢窗沿寒露積水凝匯,忽地砸落窗紙。
嚴況沉吟半晌才道:「真的要走?」
程如一緩回些力氣,仍舊堅定道:「真的要走。」
嚴況闔了闔眼漸漸睜開,呼出一口憋在心頭的濁氣,像是放棄了一般緩緩鬆手退開道:「什麼時候?」
「即刻。」
「可出了唐門就是荒郊野嶺,夜深路不好走。」
程如一縮回手望向窗外:「月亮夠大。」
「那我送你。」
「那你……多穿幾件衣裳。」
……
今夜倒是難得的月明星稀,天幕低垂,宛如流淌在頭頂,銀河星波蕩漾層層銀澤,光與影接連到天際,像是鋪就了一道通天路,仿佛只要順著目之所及一直走下去,便能身登凌霄九天,擺脫塵世疾苦,生老病死。
兩人走過荒地,踏過深秋枯草寒霜,待到身披月色來到平樂縣城時,月光已然變淡,臨近日月交替,白霧也平地升起,漸漸模糊了這一路而來的景色。
「有勞嚴大人,身體抱恙還來親自送我一程。」程如一勾動嘴角苦笑道:「可你若再不回去,天亮被其他人發現了尋來,我可就走不成了。」
嚴況不語。程如一卻攤手嘆道:「你不會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吧?我說嚴大人,近墨者黑,你這是被我帶壞了,也會用『陰謀詭計』了?」
「我本就會。」嚴況見被戳破,也直接了當道:「我本也不是什麼好人。」
「對對對,我知道,閻王嘛。」程如一搓了搓手道:「好了別跟了。接下來我要去祭奠我娘,你去算怎麼回事。」
看嚴況頓了頓停下腳步,卻還是像根木樁子一樣杵在眼前,程如一眉心緊蹙道:「要說我,你也別去龍泉府了,那處天寒地凍風又大,對你這傷勢並無無益,還是……先回齊州請溫醫官好生看看,再隨韓相公回上京修養吧。他是個真心疼愛你的長輩。等回了上京錦衣玉食,能人異士……」
「你的病興許,就好起來了呢……?」
嚴況不答只道:「那你呢,可有什麼打算。」
程如一掐著衣擺笑了笑,神色故作輕鬆道:「天大地大,四海為家?或者尋著個有趣的地兒,帶著從你那兒搜刮來的銀兩做點小生意?再說吧,再說吧……總歸清兒有唐珍姑娘照看,我也沒什麼放心不下的。」
「如此……也好。」嚴況沉吟頷首。
「也好也好,都好都好。所以走吧,嚴大人,你走吧。」程如一說罷擺了擺手,隨即立即自己轉過身去快步向前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程如一隻覺喘息困難,難以抑制般忽地足下一頓……回身時才發覺,嚴況也已回身向來時路方向走去了。
「嚴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