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況應了聲只道:「他正與若娘在一處說話。」
他心下本有旁的話想說,可真到四目相對之時,他卻似乎又是什麼都說不出口了。韓紹真見他欲言又止,心裡卻已明了七八分,只笑而不語拉著嚴況到那外廚的僻靜無人處。
韓紹真撣了撣手中麵粉道:「你這孩子,是這些年熬得太苦了。長久不處人世,便也不知該當如何與人開口,這些伯父心裡都明白……」
「你一直都在查當年的事。」嚴況說罷垂眸,心下也知曉自己是問了一句廢話,又不知還能說什麼。
韓紹真只微微頷首,掌心輕搭在他肩上語言道:「況兒,原本在我心裡你還總是那個黑黑瘦瘦總跟在我身後扯著人衣袖的小娃娃……便是這十年,許多事我明明知曉卻不敢告訴你皆是怕是年輕衝動,怕你擔不起這塌天的真相,亦撐不住絕境相逼。怎料我算來算去,算不到竟叫你心生誤會,更是被有心之人挑撥離間,叫你我父子離心多年。」
嚴況沉肩,心外冰牆緩緩消融,也開口緩聲道:「詔獄裡見慣了背叛欺詐,權柄利慾,早不信人心,可卻也……不該疑心到你身上。」
借著院裡宮燈光影,老伯父真切的瞧見了他侄兒眼底的淚意。這苦命落難的孩子,受盡折磨也從不抱屈喊痛的漢子,而今竟也紅了眼。
韓紹真也眨去眸底淚光,只笑道:「況兒都曾疑心過什麼?今日你我不吵嘴,伯父只聽不說。」
嚴況頓了頓,胸口而今再無淤血堵著,心緒萬千而今也終能化作言語吐出。他道:「三王爺錯認遺孤,有意暗中阻我查明真相;離京後袁善其多番暗設埋伏,又欲取我性命。」
韓紹真到底還是忍不住開口:「這些年,老夫在朝中腥風血雨搏得一番斗轉天回,況兒亦見慣這朝堂利慾薰心情義惘然,便想著伯父對你只有滿心利用,更阻你查真相,待你離京後還要滅你的口……」
話至此,韓紹真不由苦笑嘆道:「人會變,世道也會變。可有些情義,終能超越生死之間,哪怕身隕命絕亦無法摧毀之。」
嚴況默然闔眸,得了對方坦誠言語卻只覺心間更為愧疚。可韓紹真又忽地搖頭道:「但那不是況兒的錯。」
「是時世的錯,是伯父的錯,是那群王八羔子的錯,但總歸……不是況兒的錯。」他忽地握住嚴況的手腕,語氣中滿是難抑的哽咽,唇瓣亦隨之顫抖著道:「是況兒長大了,伯父卻老了。」
「我的況兒早就成了可獨當一面的英豪,伯父卻老了,老得謹小慎微,老到不會變通,老得糊塗低估了我的況兒,才生生叫你誤會了啊……」
此間字字推進心頭,只叫嚴況眸底酸澀。多年心結層層解開的剎那,他有茫然,有釋然,更多卻是酸痛難耐,只一把擁住對方發力抱緊,卻抱得韓紹真連聲叫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