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入秋後天涼得快,本忌寒涼時多動筋骨,今夜形勢危急,他沒顧得上,於是這些病痛暫時的偃旗息鼓後,又鋪天蓋地地涌了回來。
被褥下他揉了揉酸痛的左腿,仿佛已經習慣了疼痛侵擾,換了一個略微舒服的姿勢,快速地陷入了沉眠。
*
不知為何,他竟然夢見了一個他好久不曾夢到的場景。
夢裡已是半夜三更,營帳中卻徹夜點燈,主帥、軍師、大小將領齊齊聚在並不寬敞的帳子裡,燈火影影綽綽勾勒著每個人憔悴又疲憊的面龐,凝滯的氣氛撲面而來,壓得每個人心頭沉重,幾乎喘不過氣來。
「噼啪」,角落盆中攏著取暖的火焰,不知燒到了哪裡爆發出一聲巨響,幾乎半數的人都被嚇了一跳,齊齊驚懼地望過去,又被顧長思一巴掌拍在沙盤上的動靜震了回來。
無數道無助又不忿的目光釘在顧長思身上,掌下是火燎燎的痛,眼睛也痛,夢裡能看清的其實只有營帳角落裡的那盆火,火苗躥上來,燒得他悲憤交加的聲音更顯疾色。
「援軍呢?!求援信發出去已經多久了?長安城早就應該收到信了,這麼長時間,信從北境到長安來回滾著走都綽綽有餘了。為什麼還不到!!!」
「世子。」有人試圖開口勸,「如今援軍到了也於事無補,不過是徒增傷亡,狼族攻勢太猛,嘉定關淪陷是早晚的事。下官斗膽,請主帥下令,讓北境布政三司著手帶領十二城百姓回撤潛峒關,北境十二城——」
那人深深地低下頭去:「棄了吧。」
「不行!」沒等主帥開口,顧長思脫口而出,「北境十二城留給關外狼族蠻人就是將大魏心臟拱手相送,一旦十二城被他們據為己有,你以為他們會忍到幾時不劍指中原?屆時大魏岌岌可危,生靈塗炭。難道還要繼續向狼族妥協嗎?!下一次送什麼?長安城?!龍椅?!傳國玉璽?!」
顧長思胸前仿佛著了一把火:「誰要走誰走,反正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嘉定關,必不讓狼族鐵騎踏足我大魏江山一步……」
「阿淮。」
劍拔弩張間,驀地,一隻手平壓上他拍在沙盤中的五指,力道不重,可那掌心的溫熱像是沙漠中一汪溫潤的泉眼,角落裡那盆躥動的火苗安靜了,顧長思反而想落下淚來。
夢中他有沒有哭,顧長思不知道,只覺得那聲音溫柔又安心,像是對這麼兇惡的境況全然不放在眼裡,壓在他手上的五指收了收,把他的手從沙堆中撿了起來,還小心翼翼地拂去了掌紋中的沙粒。
「傳我軍令。」
那人挑揀著沙粒,頭也不抬,聲音輕輕,卻讓帳中人齊齊跪下,靜靜等待他的命令。
「北境布政三司著手準備城中百姓回撤潛峒關事宜,務必三日內撤離完畢,城中糧草、火.藥、金銀等一切物資悉數帶走,帶不走的,燒也好、毀也罷,一個子兒也不要給狼族留下。」
那人終於挑完了沙粒,將顧長思的手緊緊攥在掌心,溫柔卻不容拒絕地不許他再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