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回長安就發起了高熱,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了這一生都無法放開的人。
而眼下,他又在這裡。
霍塵就坐在他身邊,用小扇子給他輕輕撲著風,見人幽幽醒轉,方才笑道:「醒了?我看你一直在出汗,是不是熱?」
「我失憶是因為蠱毒,這件事情你知道嗎?」顧長思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不是責怪,只是講述,「師父待我好,我當年被他排除萬難回了長安,才知道他去皇帝那裡跪了多久。」
「風吹日曬、電閃雷鳴,他為了顯示自己的忠心,為了保我一條命,在明德宮外跪了一個月,每日下朝就去,宮門下鑰方歸,玄門中人文武兼備,師父為了我,跪廢了一雙腿,再也不能拎起重劍,霜雪天氣也無法行走自如了。」
霍塵端著水杯的手一頓:「阿淮……你想起來了?」
「沒有全部,只有一點點。」顧長思擱了手臂放在眼睛上,擋住了他的視線,「我從不懷疑師父對我的好,我也對長記、長念、長若姐毫無懷疑,所以若是真的他們下了蠱毒於我,我也不會覺得他們是想謀害我,只是覺得可能大家真的當時已經被逼到了絕路,我也是,他們也是。」
霍塵舌根泛苦,說不出什麼。
何止是逼到了絕路,當日在祠堂里他們東拼西湊湊出顧長思的十八歲到二十歲,簡直是苦不堪言。
「事到如今我沒有別的想問,我只想問一句——那些事,那些被我遺忘了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吧?」
霍塵點點頭,後來想起他看不見:「知道。」
「真的……很苦嗎?」
「苦。」霍塵緊緊捏住茶杯,「苦到我恨不得能夠回到嘉定關外,要麼遂了你的心意,讓你陪我一起走;要麼什麼都不管,就我們兩個人,逃了算了。」
顧長思輕笑一聲:「你不會的。你都不會的。」
霍塵既不可能讓顧長思陪他去死,也不可能放下那北境十二城的戰局與江山。
他們走到這一步,是時局,是命運,但凡其中一個能夠拋卻忠肝義膽,能夠拋卻社稷江山,能夠拋卻壓在肩上的使命和責任、道義和本心,他們都走不到這一步。
時也命也。
可他們愛彼此的,就是這份舍不下、拋不掉。
不止是霍塵有,顧長思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