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現,夜色沉沉。
鍾離睜開眼,先是垂首,少女不知所蹤,膝上唯有一隻墨色的腕釧,金紋黯淡,幾乎要化進黑漆漆的夜風。
歌聲仍在低低迴蕩,鍾離眸光流轉,循聲看去。
一道身影坐在小舟另一頭,背對著他,髮髻銀亮如月,碧色絲絛高高揚起,纖細柔白的小腿垂在江水中,一動不動,小舟晃晃悠悠的前行,她的腿也隨之晃兩下,搖出長線似的水波。
鍾離收起腕釧,沉默地凝視著她的背影。
似是感覺到他的視線,女子回頭看來。
層岩巨淵深處,曾開採出一種上好的寶石,緋色如煙,清透勝水。
宛如心尖上一點溫熱的血,光透下來,氤氳花影一片,炫目地叫人移不開眼。
人稱美人淚。
正如美人白髮垂肩,紅瞳如血。
女子漫不經心地回看他,嘴角勾起一個涼薄的笑。
鍾離閉了閉眼,坦蕩的迎上她的目光。
「醒了?」
她撐在船沿上,一使力,輕輕躍起來,貓兒一樣,朝著鍾離走去。
鍾離巍然不動,目光肅正又冷淡。
女子停在離他三寸的地方,輕笑了一聲,像是某種糜爛的花,她伸出玉白的手指,點在狀若無物的空氣里。
一道金色的流光從她指尖蔓延開來,無數符文起起伏伏,橫亘在兩人之間。
正是玉璋護盾。
「這麼冷漠啊。」
鍾離坐在流光之後,毫不動搖。
女子眨眨眼,無辜地看著他,兩人對視良久。
冷靜,接近冷酷的目光。
女子盤腿與他相對而坐,有點驚奇的模樣。
「你原也會對我露出這般模樣。」
「你不是她,何必偽裝。」
鍾離面色平靜,一口剪斷她的話。
「夢之魔神——艾利歐格。」
女子——艾利歐格斂去輕浮的笑,瞳似罌粟,綻出明晃晃的惡意。
「奇怪了。」
她不知從哪裡取出一枝霓裳花,指尖一掐,將柔軟的花瓣碾成糜爛的花泥,細細塗抹在透著粉意的指甲上。
艾利歐格不再維持清朗的少女音,音調粘稠又散漫,儼然是個成熟的女子,根植荻花洲的惡之花。
「岩神顯名於武,卻也智絕一方,猜到我的身份倒也不怎麼奇怪,只是一點——」
她赤足站起,笑著拍了兩下手,語調甜絲絲的,一派天真好奇的模樣。
「你又如何知道此身真名?我明明記得很清楚……那些知曉我真名的凡人,不該都死了麼?」
輕飄飄一句話,是屍山血海,是滿目瘡痍。
鍾離眉眼更冷了些。
她將裙角掖在腰側,披帛也隨意丟在舟上,坐著還好,一站起,修長白皙的雙腿便盡數暴露在微涼的夜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