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寶因面北而坐,眸中映著萬千景色,思緒亦是萬千。
三月晚春的時節,經過數月的休養生息和近二十日的雨水,江東水畔的草木也迅速拔高起來,矮可淹沒足腕,高可齊腰,那些自長江以南而吹來的清風輕拂過綠茵,猶如江浪翻湧浮白。
雜花生在草木間,群鶯振翅翻飛天際。
小娘子紛紛攜手踏春,穿過肥沃綠茵,摘花簪髻,鋪席支帳,共飲春酒,吃春餅春盤。
世家子弟則狩獵,或靶場射箭,縱馬馳騁,儘是意氣風發,年紀稍大的便會遙望隔江遙望,憑弔往昔,永記當年祖上正是在立春之際北渡長江,隨著霸主來到建鄴,建功立業。
他們來這裡,也是為此。
最初的踏春宴,便是太.祖以踏春之名,吊懷故鄉所設,才有百官同往,猶如當年世族隨他一同離開故土。
因而文帝在深覺此等千人宴席實在鋪張浪費,又有鼓勵內外百官不事朝政之嫌後,主張取消,可也只取消了用來湊數的其餘三節氣,踏春宴則始終不曾取消過。
謝寶因低飲一口茶,大棗、桂皮的甜香直鑽入鼻腔與嗓子。
她不禁想起,前面來時,謝晉渠又再次發問歸寧宴那日的話,要是她被家主逼著入仕,可會答應。
她答,我會。
要是兒郎,她就要建功立業、留名青史;要是女郎,她也要借夫君的勢去瞧瞧青雲之上有何風景。
踏春,所踏的不是春色,踏就是這些子弟的宏圖霸業。
這時,王氏也從遠處自己的帷帳走過來,而後坐在面西的坐席上,瞧見女子隱有哀思的相貌,以為她是因為踏春而傷感,也頗憶歲月的感概道:“七八載沒有來這裡了,陵江的水看著都變清澈起來,策令剛下發時,還有不少人反對,現在看來,陛下所做的決定是對的。”
建鄴城周圍水流極多,流經京畿道各郡。
陵江流經的圍春草場則是建鄴城水草最盛足的地,往年不屬皇室的園林田地,任由百姓放牧生養,只是前些年的一次踏春宴使得眾人敗興而歸,太僕寺上報是因放牧過度,才致草矮半寸之下,黑土盡露。
水流上漲,沖刷黑土入江,又使得江水渾濁。
於是中央下達禁止牧馬的政令,歸入皇室,為護草場與陵江,規定一年之中,百姓只能來此牧牛羊四月,便連這七八載來,也是另外尋到草場踏春。
上書反對的人都是隨霸主北渡來建鄴的世家,他們所踏的不是春,所以於他們而言,終究是失去了其中所含的意趣與緬懷。